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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浴女(第四章 猫照镜)(9)



  唐菲走到被戚师傅锁住的自行车跟前,看出这是一辆“凤凰”18型锰钢,当年最时髦的车,很新,锃明瓦亮的。

  她蹲下,假装系鞋带,看看前后左右没人,就给这辆“凤凰”的前后轮胎都撒了气,并拨走了气门心。她把气门心攥在手里,一路小跑着出了校门,直奔学校西侧马路拐角的那个修车铺。她打定主意要在那儿等戚师傅,她自信定能在那儿等到威师傅。

  过了半小时,唐菲果然看见校门口出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走近了她发现这人正是那个和校长说话的戚师傅。他微微皱着眉,显然是对有人在他的新车上捣乱有些不快。他直冲着修车铺走过来,他这不快的表情使唐菲有些害怕,或者她怕的不是他不快的表情,她是对自己这小诡计没把握,心里不托底。他走得越近她的心跳就越快,她觉得她的心差不多已经跳到了嘴里,她需使劲儿咽唾沫才能把心咽回肚里,她咽着唾沫,看戚师傅在修车铺门前支起车梯,让修车师傅给他换上新气门心,把前后胎打足气。她想她应该在这时候开口说话了,如果现在还不说话她就没有机会了。可她就像哑巴了似的怎么也张不开嘴,就好像她的心还在嘴里蹦跳她一张嘴那心就会飞出来落在地上。戚师傅已经“啪”地打起车梯推车下了便道,她必须开口了她再无退路。她冲着他那正要骗腿上车的背影儿说:戚师傅,您是戚师傅吧?

  他停了步子扭头看看唐菲,他说:你是谁?

  我?我就是这个中学的学生。唐菲的下巴朝学校方向一抬,说着走近了戚师傅。

  他打量着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姓戚?

  我瞎猜的。她说。

  瞎猜的?你有什么事吗?他问着,仍然一丝不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学生,他显然不知她要干什么,但口气已由意外换作了平和。

  唐菲的心也终于咽回了肚里,她说,是这样,我得向您承认错误。您是来修车铺配气门心的吧?您在我们学校发现车子被人撒了气肯定很不高兴。我想告诉你,那个给您自行车撒气的人就是我,那个偷走您自行车气门心的人就是我。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吗?戚师傅问,他推着自行车已经慢慢走起来。他走得很慢,不是要甩掉唐菲,只是不愿意在学校附近停留太久。

  唐菲也就跟上了威师傅的速度,她说,我是想用拨您气门心的办法认识您。我拔了气门心,您就得上这儿来修车;我呢,就在这儿等着,就能和您打招呼了。

  唐菲把这番话说得很天真,戚师傅忍不住元声地笑了。

  特别当她把一只攥成拳头的手在他眼前摊开,让他看手心里那两个小小的气门心时,她那细嫩的汗湿的淡粉色手掌唤起了他心中一种莫名的柔情。他心里不讨厌这个拔了他的气门心的女学生,他却依旧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是由一名普通车工刚提拔到厂政工科的,因此他性格里更多的还是工人脾气:简单的,直来直去的。他还不太习惯用唐菲这种婉转的让人猜测的又带着那么点儿神秘的方式与人谈话,但这种陌生的方式分明又是吸引他的。他说,你费了这么多心思认识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唐菲说,是很重要的,我想进你们铸机厂当工人。

  戚师傅不作声了,唐菲提出了一个他想象不到的请求。

  他觉得他有点儿帮不上她,刚才和校长交换过意见,那两个名额已基本确定,再说,他们厂这次也不招女工。他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护城河堤,初冬的黄昏,河面上吹来的风很硬,河边几乎没人,这样一条僻静的路线说不清是他下意识的选择,还是她有意识的领引。她打破了沉默说,其实我这要求有点儿无礼,您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我有什么权利给您提这种要求?

  你叫什么名字?戚师傅问。

  我叫唐菲。

  也许以后有机会。他说。

  以后?以后到什么时候?唐菲紧追不放地问。

  也许明年,也许……

  明年可不行,明年就晚了。唐菲打断了戚师傅:明年春天一毕业我肯定得去农村。这时她的口气有点儿急躁,像和一个熟人在说话。

  “唐菲”。他明确地叫着她的名字:你家里,你的父母不能帮你想想办法吗?

  这话问得实在残忍,它却又是一句人之常情的问话,因此后菲并不挑剔戚师傅这样问她。他这样问她,反而给她提供了一个“敞开心扉”的机会,她于是说她没有父母,她的父亲母亲都是中央的高级记者,有一次出国执行任务时飞机失事牺牲了。她只好投奔福安市的舅舅家,舅舅是个盲人,在中医院当按摩医生,生活都不能自理。舅妈呢,就把怨气撒在她身上天天不是打就是骂。唉,她这个烈士遗孤实在忍受不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可她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她又能投奔谁去呢?这时她听说了招工的事,她看见了戚师傅,她觉得戚师傅就是她的希望,她多么想把戚师傅当成自己的亲人哪,她真想叫他一声“哥”,她没有兄弟姐妹她是个孤儿,她多么需要一个哥哥。现在看来一切都完了,她是一个多余的人,她不如就跳河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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