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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札记·《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6)

  识画人的另一传说是唐顺之,因为他曾有疏参王忬的事迹,王忬之死多少他应负一点责任。到了范允临的时候,似乎又因为唐顺之到底是一代大儒,不好任意得罪,所以在他的剧本——《一捧雪》传奇中仍旧替回了汤裱褙。几百年来,这剧本到处上演,剧情的凄烈悲壮,深深地感动了千万的人,于是汤裱褙便永远留在这剧本中做一位挨骂的该死丑角。

  三 《金瓶梅》非王世贞所作

  最早提到《金瓶梅》的,是袁宏道的《觞政》:

  凡《六经》《语》《孟》所言饮式,皆酒经也。其下则汝阳王《甘露经酒谱》……为内典。……传奇则《水浒传》《金瓶梅》为逸典。(《袁中郎全集》卷一四,十之《掌故》)

  袁宏道写此文时《金瓶梅》尚未有刻本,已极见重于文人,拿它和《水浒》并列了。可惜袁宏道只给了我们一个艺术价值的暗示,而没提出它的著者和其他事情。稍后,沈德符的《野获编》卷二五《金瓶梅》所说的就详细多了,沈德符说: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1606)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唯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又三年,小修(袁中道,宏道弟)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予曰:“此等书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箧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

  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文,朱勔则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

  关于有刻本前后的情形,和书中所影射的人物,他都讲到了,单单我们所认为最重要的著者,他却只含糊地说了“嘉靖间大名士”了事,这六个字的含义是:

  (1)作者是嘉靖时人。

  (2)作者是大名士。

  (3)《金瓶梅》是嘉靖时的作品。

  几条嘉靖时代若干大名士都可适用的规限,更不妙的是他指这书是“指斥时事”的,平常无缘无故的人要指斥时事干什么呢?所以顾公燮等人便因这一线索推断是王世贞的作品,牵连滋蔓,造成上述一些故事。康熙乙亥(1696)刻的《金瓶梅》谢颐作的序便说:

  《金瓶梅》一书传为凤洲门人之作也。或云即出风洲手。然洋洋洒洒一百回内,其细针密线,每令观者望洋而叹。

  到了《寒花盦随笔》、《缺名笔记》一些人的时代,便索性把“或”字去掉。一直到近人蒋瑞藻《小说考证》还认定是弇州之作而不疑:

  《金瓶梅》之出于王世贞手不疑也。景倩距弇州时代不远,当知其详。乃断名士二字了之,岂以其诲淫故为贤者讳欤!(《小说考证》二,96页)

  其实一切关于《金瓶梅》的故事,都只是故事而已,都不可信。应该根据真实史料,把一切荒谬无理的传说一起踢开,还给《金瓶梅》以一个原来的面目。

  第一,我们要解决一个问题,要先抓住它的要害点,关于《清明上河图》在上文已经证明和王家无关。次之,就是这一切故事的焦点——作《金瓶梅》的缘起和《金瓶梅》的对象严世蕃或唐顺之被毒或被刺。因为这书据说是作者来毒严氏和唐氏的,如两人并未被毒或无被毒之可能时,这一说当然不攻自破。

  甲、严世蕃是正法死的,并未被毒。这一点《寒花盦随笔》的作者倒能辨别清楚。顾公燮便不高明了,他以为王忬死后世贞还去谒见世蕃,世蕃索阅小说,因作《金瓶梅》以讥刺之。其实王忬被刑在嘉靖三十九年(1560)十月初一日,殁后世贞兄弟即扶柩返里,十一月二十七日到家,自后世贞即屏居里门,到隆庆二年(1568)始起为河南按察副使。另一方面严嵩于四十一年五月罢相,世蕃也随即被刑。王忬死后,世贞方痛恨严氏父子之不暇,何能颜往谒贼父之仇?而且世贞于父死后即返里屏居,中间无一日停滞,南北相隔,又何能与世蕃相见?即使可能,世蕃已被逐,不久即死,亦何能见?如说此书之目的专在讽刺,则严氏既倒,公论已明,亦何所用其讽刺?且《四部稿》中不乏抨责严氏之作,亦何庸写此洋洋百万言之大作以事此无谓之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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