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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札记·记《明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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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于明代史事有笃好,七年前于北平图书馆读《明实录》,札记盈数尺,于实录之掌故原委,尤所究心。三年前流徙南下,旧所手录,委弃无存。今年夏,乡居苦寂,复理旧学,丹黄之余,又事抄札,系《明实录》者又得数十百则。因发奋理董,辑为长编,作《记〈明实录〉》。不标考者,以求书不易,志阙疑也。实录价值,言人人殊,记评骘第一。采录纂修,史官之职,记史官第二。椒园焚稿,生宬尊藏,记仪制第三。高、光诸录,数经改修,记掌故第四。内廷录副,士夫争传,记传布第五。

  一 评骘

  明、清两代诸史家中,万季野最推崇《明实录》,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二八《万先生斯同传》记其尝语方苞曰:

  吾少馆某氏,其家有列朝实录,吾默识暗诵,未敢有一言一事之遗也。长游四方,从故家求遗书,旁及郡志邑乘杂家志传之文,莫不网罗参互,而要以实录为指归。盖实录者直载其事与言而无所增饰者也。因其世以考其事,核其言,而平心察之,则其人之本末,十得八九矣。然言之发或有所由,事之端或有所起,而其流或有所激,则非他书不能具也。凡实录之难详者,吾以他书证之,他书之诬且滥者,吾以所得于实录者裁之。

  季野所主修之《明史稿》,即以实录为指归。然前于季野之明代史家,则对实录多所指摘,其著者如王鏊则病其取材但凭吏牍,立传但纪迁擢,《震泽长语》记:

  前代修史,左史纪言,右史纪动,宫中有起居注,如晋董狐、齐南史皆以死守职,司马迁、班固皆世史官,故通知典故,亲见在廷君臣言动而书之,后世读之,如亲见当时之事。我朝翰林皆史官,立班虽近螭头,亦远在殿下。成化以来,人君不复与臣下接,朝事亦无可纪。凡修史则取诸司前后奏牍,分为吏、户、礼、兵、刑、工为十馆,事繁者为二馆,分派诸人,以年月编次,杂合成之,副总裁削之,内阁大臣总裁润色。其三品以上乃得立传,亦多纪出身、官阶、迁擢而已,间有褒贬,亦未必尽公,后世将何所取信乎?

  郑晓则病其支离琐碎,轻重失伦。《今言》卷一〇三:

  我朝虽设修撰、编修、检讨为史官,特有其名耳。实录进呈,焚草液池,一字不传。况中间类多细事,重大政体,进退人材多不录。每科京师乡试考官赐宴皆书。冢宰内阁大臣其先后相继,竟不可考,他可知矣。

  郎瑛则直斥为虚应名目,为无史,《七修类稿》卷一三:

  古人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宫中又有起居注,善恶直书,故后世读之,如亲见者也。今史官虽设而不使日录,一朝宴驾,则取诸司奏牍,而以年月编次,且不全也。复收拾于四方,名目而已。且爱恶窜改于二、三大臣,三品以上方得立传,但纪历官而已,是可以得其实乎?今日是无史矣。

  李建泰则斥其书法,以为文献不足征,其所撰何乔远《名山藏》序中有云:

  实录所纪,止书美而不书刺,书利而不书弊,书朝而不书野,书显而不书微。且也序爵而不复序贤,迟功而巧为避罪。文献不足征久矣!

  李清为刑科给事中时,见书手纂史书,叹其以去取托命于小吏,《三垣笔记》上记:

  予署篆后,见一书手把册而前请用印。予问何册,旁一书手答曰:“此名史书,盖汇刑部诸招疏送翰林院,为他日修实录地也。”予取阅,见中有去取,因问把册书手:“此谁为政?”其人瞪目张口,不知所答。旁一书手曰:“若聋耳。”予不得已,以口逼耳再三呼,方点额曰:“小人为政。”予叹曰:“彼何知,误收犹可,误遗奈何!”因命此后抄送皆听余手酌。未几,予以言谪,恐又书手为政矣。

  其总论明一代实录者,则有沈德符,以为实录难据,《野获编》卷二:

  本朝无国史,以历帝实录为史,已属纰漏。乃《太祖录》凡三修,当时开国功臣壮猷伟略,稍不为靖难归伏诸公所喜者,俱被铲削。建文帝一朝四年,荡灭无遗,后人搜括捃拾,千百之一二耳。景帝事虽附《英宗录》中,其政令尚可考见,但曲笔为多。至于兴献帝以藩邸追崇,亦修实录,何为者哉!其时总裁费文宪公(宏)等苦无措手,至假借承奉长史等所撰实录为张本,后书成,俱被醲赏,至太监张佐辈滥受世锦衣,可哂亦可叹矣。今学士大夫有肯于秘阁中借录其册,一展其书者乎?止与无只字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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