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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那一纸满满的……[组章](2)



    我不愿我眼睛里的故乡,就是从房子走向墓地的距离。为此,我宁愿把自己放逐,不怕把舢板放入大海。

    沿着故乡陌生的道路,现在,我独自的出行并非为了忘却。寂寞的苦旅中,我也会怀念远在他乡的家园,怀念曾经相依为命的兄弟。在舒展着涟漪的河流下游,在关闭着春天的窗户对面,在猩红的嘴唇绕过的酒杯边缘,他们常常出现在我醉酒的梦里,让我禁不住流泪。但我不会改变初衷,不会对他们慨叹命运,也不会畅说一次次的成功。当然,我还不能把困难放在心上,拧干衣服,我会面含微笑,继续制订下一步计划。

    我不是优秀的植物,如果人生只能有一种色彩,我宁愿像一棵小草,无论遗忘与否,自顾自地绿着。当然,我说的这些也不是诗,只是一种向往,一种心愿,是一颗种子期待发芽的声音。

    故乡在风里,在他乡的鸟声里,在摇晃的月光里,飘飘忽忽,带着甜甜的泥土味……

    草色记忆

    我是坐着别人的车子从黎明驶进黑夜,从土路穿过沥青。故乡,无论农村还是城市,每次听着轮胎转动的速度,我都能听到公路的皮肤在发出疼痛的声响,我不能无视它真实存在的感觉,像泰然自若地忘掉土下的种子。

    我不止一次听长辈们说起:你不是青草,怎会知道青草没有疼痛的感觉?

    那些勤劳的长者、充满爱意的长者,一遍遍抚着环拥在身前身后的庄稼和植物,声音平静且柔软,那是他们少见的方式。我曾为他们充满深情的温柔心怀羡慕,渴望自己也能长成一棵草。后来,我曾无意中说道:青草会一茬茬消失又会一茬茬回来,你们消失了为什么不再回来呢?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一种伤害,但他们只是淡淡地笑着,缓缓地告诉我:我们也会回来,只是你小,还不能看到。当然,每个消失了的人都会回来,他们会选择在风景迷人的地方,从另一个人的身上回来!

    那时,我不懂,只能傻呵呵地看着他们先后离去,消失在浓密的草丛中。

    我没有忘了他们,并且我开始长大,慢慢地高出了他们的身体和淹没他们的草。

    故乡,我不在乎艰苦的去向,只记着他们的承诺,只想在风景迷人的地方与他们再度相遇。然后,我会脱下饱受乡愁和亲情浸泡的身体,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展示给他们,让他们看看我是如何承受往事的回忆。

    我是多么笨呀,明明站在水边,却要四处寻岸,就像走了这么多年,竟一直在草的目光里打着转。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人消失后如何从另一个人身上回来,只要他的爱在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传承,他就会在那个人的身上复活。而草,并不过多地说话,它们在冬天隐身在来年出现,然后,就这样来来回回走遍世界的角角落落……

    远方以远

    怀揣的信念还在,迟到的船票还在,纸做的小船还在,只有昨天的行囊已经满了,深深地塞在记忆的舱底!

    在远方以远,村庄和乡亲们越来越模糊了,但温情的注视依旧在我的后背,不时地发出灼热的呼吸。

    曾经,我是他们眼中的一株稼禾,在他们宠爱的怀抱里,幸福地成长。现在,我却不得不把自己的长势从他们的目光中移出,并沿着已经定下的航线,远远地驶去。我并非为了衣锦还乡而扬帆远航,也不必解释或者诉说离乡的理由。我独饮漂泊的苦酒,只想更多地沐浴太阳的光照和月亮的清辉,在锻炼自己体格的同时,提升自己的智慧。然后,我会试着把自己变成一棵庄稼,遵循着它的成长规则:质朴、忠诚、懂得感恩。

    远方不是一首简单的歌,要融进远方不会像读懂歌词那么容易。我是过客,我知道名山是别人的名山,古寺是别人的古寺,即使我可以在飘出的檀香里悟得几分禅意,在幽寂的山路上捡到一两个灵性的句子,但它们终不是我的,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连同那些走过的地方一起被我遗忘。但是,在行走的旅途,我不会沮丧,那些留过我身影的白天和令我思索的黑夜,让我在回忆的酒杯里,听到快乐的烈酒,在哗哗地歌唱。

    在远方以远,我相信故乡的容颜不会改变,土地的冷暖不会改变,植物的声音不会改变,守在村口的母亲不会改变。在他们爱意横流的目光里,那不动声色地隐藏着的泪水,让我因怀乡而嘶哑的苦笑不至于病入膏肓。

    (原载《散文诗》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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