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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第五十五章)(2)



  时令磕着烟,小袄子坐上炕沿儿还是显得不安生,她把两只巴掌夹在腿缝儿里不住地揉搓。时令坐在椅子上看着搓手的小袄子说:“小袄子,上级让我来,是来看你。听说你闹了一阵子病。”

  “我好了,这一阵子见好,利索了,不碍了。”小袄子赶紧说,话说得断断续续。

  时令跟小袄子说着话,继续观察小袄子和她的屋子,直把小袄子看得浑身一阵阵发紧。时令见小袄子身后堆着一堆该洗的衣服,衣服堆里就有那件葱绿的毛布大褂,就又想起那次他和她一起去代安,小袄子穿着大褂抿着腿走路的样子。现在的小袄子穿一件斜大襟短袖布衫,手腕子以上圆滚滚的。他还发现,小袄子几个月不出门,脸被捂白了。他研究一阵小袄子,决定和她说正事。他是来领小袄子去敌工部的,取灯牺牲后,县里很重视笨花的情况,决定让敌工部来领小袄子,通过小袄子了解取灯被捕的蛛丝马迹。他应该顺利、稳妥地把小袄子带走,这就得先稳住小袄子。

  时令竭力表现出他这次来笨花的平常,又说了些上级是如何关心她的话,小袄子才渐渐安生下来。

  时令开始和小袄子说正题:“小袄子,有个事。”他说得简单、明确,尽量显得随意。

  “什么事,莫非还和从前一样?”小袄子一惊,惊恐中带出些警惕。

  时令说:“也可以这么说。”

  小袄子把夹在两腿之间的手抽出来,扶住炕沿,身子往后一仰,更显警惕地说:“这些日子我净想别的事了,先前的事我都忘了。”她想把时令往别处引。

  时令看小袄子躲躲闪闪,便专拿抗日阵营中常用的语言“吸引”她,说:“怎么,动摇了?”

  小袄子虽然想忘掉从前的事,可又怕听“动摇”这两个字。“动摇”是形容对抗日工作的三心二意、意志不坚定的常用语,她可不愿意给时令留下“动摇”的印象。就又赶紧说:“我娘净托人给我说婆家,我就整天跟我娘说,也不看这是什么世道,哪顾得上呀。”

  小袄子说世道,说顾不上想个人的事,时令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是环境的残酷正耽误着小袄子,二是小袄子由于为了抗日奔忙才无暇顾及自己。时令笑了,说:“说婆家倒不能不重视,其实也可以兼顾呀。”

  小袄子说:“你是说,不让我忘了抗日?”她试探着时令。

  时令说:“看,一捅就破。”

  小袄子说:“我闹了阵子病,我当八路早把我忘了。”她还在试探时令。

  时令说:“看你说的,抗日政府还能把你忘了。”他这是话里有话了。

  小袄子高兴起来,从炕上一跃而起,栖在时令眼前说:“那就快给我布置吧。”

  时令向后仰着身子躲着小袄子说:“这次的事不同往常,我一个人怕说不准确,你跟我走一趟吧。”

  时令向后仰着身子躲着小袄子说:“这次的事不同往常,我一个人怕说不准确,你跟我走一趟吧。”

  小袄子说:“莫非去见尹县长?”

  时令说:“尹县长和敌工部都在找你。”

  小袄子说:“就走?”

  时令说:“就走。天黑得赶到,还有二十里地呢。”

  小袄子说:“我得换身衣裳呀。”说着便去拽她的毛布大褂。

  时令说:“不必了,这次不同于去代安,身上的衣裳就行,天这么热。”

  小袄子说:“老百姓不时兴穿短袖的。”

  时令说:“也不碍。”

  小袄子就抄起扫炕笤帚把自己浑身上下扫了个遍,跟时令出了门。出门时她在前院对大花瓣儿说,县里叫她哩,她要出去一趟。有人找她就说出村染布去了。

  大花瓣儿看着小袄子的背影儿什么也没说,心想时令怎么还找她,这两边的人怎么生是离不开这个疯闺女?莫非时令是来诓她走的?大花瓣儿猛然想起取灯的死。取灯死后,大花瓣儿几次追问过小袄子,问她,取灯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小袄子就嫌她娘说话没个深浅。大花瓣儿看小袄子病得可怜,就不再追问。现在时令带走了小袄子,大花瓣儿隐约觉出事情的非同一般。

  三伏天又是大庄稼吐穗、花放铃的季节,地里却不见干活的人。

  时令领小袄子往孝河南走,敌工部正住在孝河南。时令在前,小袄子在后,他们在大庄稼掩映着的土路上走。今年却雨,土路坚硬,路上行人少,车马少,连浮土也不起。路两边长着车前子和羊角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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