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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眼泪(第四章)(6)



    他指着火车的尾端,火车在我们身后拖得很长,像一条巨大的蛇,串连在一起的车厢随着火车转弯而摇晃、弯曲。

    “很美吧,雅各?”奥古斯特说。我回头看他,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放光。“可是没有我的玛莲娜那么美,嘿嘿?”他咂一下舌头,跟我眨眼。

    不等我反驳,他站起来,在车顶上跳起踢踏舞。

    我伸长脖子,计算有几节牲口车厢。至少六节。

    “奥古斯特?”

    “嗯?”他说,转圈转到一半停下来。

    “金科在哪一节车厢?”

    他突然蹲下来,“这一节,你运气还真不错啊,嗯?”他拉开一片车顶通风板,消失无踪。

    我手脚并用急忙移过去。

    “奥古斯特?”

    “怎么啦?”黑暗中一个声音回答我。

    “有梯子吗?”

    “没有,跳下来就好了。”

    我把身子放进车厢,直到只靠指尖抓住车顶时才放手,然后摔到地上。黑暗中传来一声受惊的马嘶。

    一道道细长的月光从木条厢壁间射进来。我一边是一排马匹,另一边则是一堵墙,显然是门外汉动手钉的。

    奥古斯特上前把门向内推开,直到门板砰地撞上木墙,露出一间只能凑合着住人的房间。房间点着煤油灯,灯立在一只倒扣的木箱上面,旁边就是一张便床。一个侏儒趴在床上,一本厚厚的书摊开在面前。他和我年纪相仿,跟我一样一头红发,但跟我不一样的是他发丝倒竖,一头浓发乱七八糟的。他的脸、脖子、手臂、手都密密麻麻净是雀斑。

    “金科。”奥古斯特鄙夷地说。

    “奥古斯特。”侏儒说,语气同样鄙夷。

    “这位是雅各。”奥古斯特说,在小房间转了一圈,边走边翻看东西。“他要跟你一起住一阵子。”

    我站上前,伸出我的手说:“你好。”

    金科冷冷地握我的手,目光回到奥古斯特身上。“他是什么?”

    “他叫雅各。”

    “我问你他是什么,不是问你他是谁。”

    “他要在兽篷帮忙。”

    金科一跃而起。“兽篷?免谈,我是艺人,我绝对不跟工人一起睡。”

    他身后传来一声低吼,我才注意到那只杰克罗素犬。它站在帆布床的尾端,颈毛倒竖。

    “我是马戏总监兼动物总管,”奥古斯特缓缓说,“你能睡在这里,纯粹是因为我好心,也是因为我好心,这里才没有塞满杂工。当然了,我随时可以收回好心,再说这位先生是马戏班子的新兽医,而且拿的是康奈尔大学的学历,因此在我眼里,他比你高级多了。也许,你愿意考虑把床让给他睡。”煤油灯的火光在奥古斯特的眼里闪烁,他的唇在幽暗的光线下颤动。

    片刻后,他转向我,深深哈腰一鞠躬,脚下咔嚓一声立正。“晚安,雅各。我敢说金科一定会好礼相待,是不是呀,金科?”

    金科怒眼瞪他。

    奥古斯特用手把两边头发都抚平,然后离开,随手把门关上。我望着那粗糙的木门,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从车顶传来,这才回过头。

    金科和狗在瞪我。狗露出牙齿狂吠。

    这一夜我睡在一张皱巴巴的鞍褥上面,抵着墙,尽量离便床远一点。那被子潮潮的。不知道当初是谁负责封起车厢的木条空隙,把这里钉成房间,总之做工很蹩脚,搞得我的被子淋了雨水,又冻了露水。

    我惊醒过来,手臂和脖子都搔破皮了。不知道害我发痒的是马毛还是虫子,我也不想知道。从木条空隙看出去,天空是黑的,火车仍在前进。

    我是从梦中惊醒的,却记不起梦境。我合上眼,试着钻进心底去探寻梦境。

    是我母亲。她身穿矢车菊蓝色洋装,把衣服晾到院子里的晒衣绳上面。她嘴里衔着几只木头晒衣夹,系在腰际的围裙里还有更多夹子。她正忙着把床单晾起来。她轻轻哼着波兰歌曲。

    一道闪光。

    我躺在地板上,脱衣舞娘的Rx房垂在我眼睛上方,褐色乳晕有银币那么大,在我眼前荡着圈圈,向外荡开又荡回来,啪,向外荡开又荡回来,啪。我感觉到兴奋的狂潮,然后良心谴责我,然后恶心。

    然后我就……

    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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