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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80~83)(4)



    但鲰荛半年发现,谭宗三常常把专注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停留在三月那双并不算好看的脚上。有一次到他家(谭宗三常常去他家),三月不在。他却问半年,三月刚走?半年问他,侬怎么知道三月刚走?他笑道,侬闻闻呀,这沙发上还留着三月身上那股类似消治龙药膏的气味。还有一种类似干净的绒布衬衫在太阳地里晒久了的清香。后来,半年到厨房里去烧开水。(兄妹两在家,要是没有客人来,连开水都懒得准备。非得等客人来了才去烧。平时,两人就吃自来水。当然,家里有一只从旧货商场觅得来的陶瓷沙滤水壶。还是真正的荷兰货。就用它过滤自来水。)等他拎着热水瓶回到客厅,看见谭宗三站在壁炉面前,呆瞠瞠地盯着陈放在壁炉架上的一帧三月放大了的照片,一动不动。这是三月发病后的第一年,由五姨妈带着到福建东山岛去玩(当然也是为了养病),在一片极荒芜的沙滩上照的。有那种叫不出名字来的高大乔木(不是椰树也不是什么棕榈)斜长着。有翻扣在旧石屋前的破小船朽黑着。有撩拨她额发的强劲海风鼓动着。当然还有一根仿佛要把她吞没的海平线在远处咆哮着。她赤着脚。独自一人。赤着脚。谭宗三缓慢地抬起手,用细长而敏感的指尖缓慢地抚摸着照片下边的那一部分。那里是三月的脚。她赤着脚。半年悄悄地退了出去。没有让对方发生任何难堪。这样的事总发生过三四回。有一回,他退去时碰到了过道里的那只铁皮畚箕。让谭宗三吃了一惊,猛回头张望时,那细长的手指却还滞滞地留在了三月的脚上。

    但有一点也是肯定的,任何时候,当着三月的面,谭宗三绝无半点不自重的表现。而且也可确切地看出,他是发自内心地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来对待的。这一点,鲰荛绝对相信。

    他有时真有点可怜这位面相极文绉绉的“老哥”。OnFrenude,wellicheuchdichten.(哦,朋友,让我和你靠得更紧。海涅。)

    “我曾经跟宗三谈过这桩事。”周存伯说。

    “侬……侬居然还跟他去谈了?”张大然失声叫了起来。

    “他怎么说?”端着咖啡杯的陈实一边说,一边又给大然递去个眼色,让他别打断存伯的叙述。

    “他不承认。”

    “不承认什么?”鲰荛问。

    “他不承认亲过那小姑娘的鞋子。”

    “那当然啦。啥人会当面承认这种事体呢?侬多问的嘛!”大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他的那种不承认,可以看得出,不是在借口,推托,赖皮,掩盖;而是……而是……非常真诚的……”

    “在这个世界上,侬还相信一个成年人的真诚?”

    “话可不能这样讲。宗三的为人、脾气,我们还不清楚?他只不过有点任性,但做假……还是不太会的。”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做假。他也用不着做假。谭家的子孙嘛。手里有的是钞票嘛。他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他可以不做假也活得很好……别人行吗?”

    “侬这样讲宗三,是不是有点太刻薄了?”

    “……我们既然是在讨论问题,那目标只有一个,寻找正确答案,就不要管话说得中听不中听。我们都是过来人。应该懂得这起码的一点道理,在个人隐私问题上,即使像宗三那样城府不太深的人,也不会向任何人都亮出自己的底牌的。这很正常嘛。他不承认,不等于他没有做过。我倒觉得,现在先要弄清楚的应该是这样一个问题:就算宗三亲过那个小姑娘的鞋子,不管他怎么亲吧,横过来亲,直过去亲,值得不值得、需要不需要我们这样大惊小怪?!”

    “大然兄,侬能不能让存伯把话讲光?”鲰荛不急不缓地请求道。

    “还要讲啥讲嘛?你们不觉得,我们这样的几个人,拉司卡(Lastcar)在这里一本三正经地讨论谭家三先生是不是亲过一个小姑娘的鞋子,是不是有点太滑稽可笑了?”张大然忿忿甩动他那一只胳臂,差一点把鲰荛脸上的那副圆框眼镜碰掉下来。

    “侬让存伯讲完。”陈实好像听出一点什么名堂来了,很不耐烦地打断大然的牢骚,并一把把他摁回到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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