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凸(21~29)(3)
时间:2023-07-05 作者:陆天明 点击:次
28 从此以后,经家小楼里再没响起过钢琴声。从没出现过抽纱的挑花窗帘布。木框架上的咖啡色油漆永远保持着一种似旧非旧的成色。八仙桌上永远摆着一把乐源昌铜锡店卖出来的老式锡茶壶。壶盖上永远系着一小串用天台金刚子(菩提子)做成的念珠。珠串上还坠着一只用罗布泊玛瑙刻出来的“玉核桃”。 29 那天,夫人赵忆萱觉出,下班回家的经易门,神色相当反常。按过去的习惯,不管时间多晚,一进家门,放下皮包,接过忆萱亲自送过来的滚烫的毛巾把和刚泡开的新茶热茶,转身就要去看他种在凉棚下的最心爱的两大棵桶栽桂花了。他对待这两棵桂花,真好像是一个痴心的父亲对待自己永远也看不够的宝贝女儿一样。一天不见,心里就不得过。他常说:“可惜我没有女儿。我要是有个女儿,一定让她取名叫‘桂珍’。”每每听易门这样说,忆萱心里总是十分的歉疚,为自己始终没能为易门生一个女儿、而且再也不能为他生女儿而歉疚,抱憾。有时甚至十分地痛心疾首。但那天经易门进得家来,却破天荒地没去看望那两棵桂花。神情尚且有点发呆,皮包一直不离手;热茶和热毛巾把送到面前,都好像没知觉似的。只是在忆萱暗示般地提醒了一声之后,才仿佛意识到每日里还有这样一门“必做的功课”未做,便慌慌地接过茶杯和毛巾把,敷衍两下,就转身上楼去了。 赵忆萱搞不懂了,拿着茶杯和毛巾,在楼梯口看着经易门的背影,半天都没能从种种不安的臆测和猜度中脱身。奇怪。真正是奇怪。经易门从来不这样惊慌失惜的。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遇事不慌。坚定不移。这个特点几乎是天生的。你很难看到他创新一个什么想法,甚至都很少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陌生的新鲜的名词术语。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能说他天生就反感这些东西。他实在是没时间去玩弄它们。也付不起这个代价。十九岁那年,谭老先生就把谭家东西两大管事房之一的西管事房交给他主理。二十六岁那年,已主政谭家的谭先生又责成他协助父亲、因眼疾加重而不便管账的经老先生,副理东管事房。谭家门里姓谭的不姓谭的男女老少有几十上百口,谭家门外直接简接相关的店铺厂家有好几十家。这一切,都需要他这个二十多岁的人刀刀见血丝丝人扣地运作安排。一点不能差错。差错一点都没法交代。对于他,一个想法或某种做法,新不新,并不要紧,关键在实用。管用。自小就有的严格训练,加上天赋本能,使他对那些在实际操作中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思想和点子,极敏感极能心领神会。记得也特别牢。执行起来特别坚定。即便身处绝境也轻易不谈放弃,轻易不做妥协,更轻易地不让自己的情绪发生任何一点可让人觉察的波动。故而,三十三岁的他,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竟都显得那么老成。平静。让长者感到那么可信。可靠。如果一件事发展到了居然能让他发慌的程度,那肯定已经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什么事?忆萱想到这里,一口凉气丝丝地涌进心尖,腿脚也禁不住一阵阵发软,毛巾和茶杯差一点从手里滑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