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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要的胜利(7)

他的领结是黑的,很旧,原是一条带子,那花结匆匆地打成,不好看,往一边歪着,随时有散开的危险。……他的短外衣和坎肩倒挺讲究,上面已经有斑斑污迹,然而是新的。这两件衣服用上等羊毛织的贵重灰色衣料做成。绸料裤子已经穿旧,早该换掉,这时候包紧他那肌肉饱满的胯股,裤腿很漂亮地塞在高靴腰里,靴腰高过膝头,打着褶子,亮晃晃的。皮靴的后跟已经踩歪,磨损半截。羊毛料子的坎肩上系着新的金属表链。表链上坠着六个金质圆形饰章,一只嵌着钻石眼睛的黄金小鹤和一支做工极其精致的小枪,配着黄金的枪口和白金的枪托。小枪的枪托上可以读到下列一行字:“阿尔土尔·冯·扎依尼茨男爵惠存。瓦依斯达甫与索列诺果尔两地猎人协会谨赠”。您不要问男爵现在是几点钟。这条表链塞在衣袋里的那一头,没有拴着怀表,却拴着钥匙和锡制的哨子。

扎依尼茨男爵家族是不能以年代久远夸耀的。这个家族一直到本世纪⑦初期才出现。阿尔土尔保存着一部《冯·扎依尼茨男爵家谱》,这本小册子是从前由阿尔土尔的父亲卡尔约请一个外来的、有学问的瑞典教士写成的。有意讨好的教士得到一大笔钱,撰写尊贵的男爵的家谱既不吝惜纸张,也不顾到实情。他把家谱从十一世纪编起。这本小册子,不消说,有许多人相信,尤其是那些不需要核实教士的话的人。可是有一次,扎依尼茨家的人却不得不为他们的小册子面红耳赤,因为一家极其殷勤的画报有意捧场,把他们的家徽和家谱刊登出来,那家谱倒比花钱雇来的教士所写的近于实情。第一代扎依尼茨男爵原是普通的贵族,娶了银行家的女儿为妻,那个银行家是改信基督教的犹太人。男爵是个各方面一无可取的人,奴颜婢膝,老是吃不饱,喜爱金钱胜过世上的一切。

【注释】

①意大利语:翻跟头。

②据基督教传说,神为人立下十诫,其中第六诫是“不可杀人”,见《旧约·出埃及记》。

③三十年战争(1618—1648),起初是德国各新教诸侯与天主教诸侯和皇帝的战争,后来扩大为全欧洲的战争。

④“戈尔达乌根”译成俄语,就是“金黄色眼睛”。——契诃夫注

⑤布里昂斯基(死于1100年),欧洲的大公,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领袖之一,于一○九九年攻克耶路撒冷。——俄文本编者注

⑥拉丁语:吃饱的肚子不喜欢学习。

⑦指十九世纪。

要不是幸运之神经常仁慈地对他微笑,他就会无声无臭地度完一生,从此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第一代扎依尼茨男爵有两个哥哥。其中一个是耶稣会教徒,在某大学读过物理系,凭自己的力量钻营到红衣主教的地位。另一个哥哥是宫廷诗人,又易御医的女婿。由于两个哥哥极力疏通,再加上有广泛财务关系的银行家岳父出钱,冯·扎依尼茨取得男爵爵衔的证书就不象瑞典教士胡诌的头一代扎依尼茨那样困难。第二代扎依尼茨,阿尔土尔的祖父,在阿乌斯捷尔里茨附近打过仗,后来在军事学院任教授直到去世。这个扎依尼茨相貌极象做红衣主教的伯父,而且跟他伯父一样,与其说是兵士或者地主,不如说是书生。阿尔土尔的父亲很象头一 代扎依尼茨。他也是一无可娶其貌不扬、毫无出息的人。他不通文墨,眼光短浅,身心都很弱,却抱定宗旨要把微笑的幸运之神赐给他祖父和父亲的财产挥霍得一文不剩。不过这个任务却不容易。扎依尼茨男爵拥有很不小的一块领地,有两处被铁路切断。这儿有果园、葡萄园、好土壤,一向被人认为是一块最富饶肥沃的土地。这块地上有养马场和呢绒厂,两者合在一起,每天给男爵提供二千四百法郎,至于其他的收入,就更不在话下。要败光这样一份家业并不是容易的事,然而卡尔·冯·扎依尼茨却有出色的帮手。帮他忙的,有他的好色,有他的糊涂,有他的善良,还有他的……儿子。他一直到死都贪恋女色。他对女人总是死命地爱,发疯地爱,一 切置之度外,遇到任何障碍也不罢休。女人是他主要的支出项目,缺了女人,他就未必能够败光他的全部财产。有一个时期他在维也纳有个情妇。为了去找情妇,他总是包下一列专用火车,带上一大群好色的食客,一味喝香槟酒。每次专用火车都给他的情妇送去丰盛得惊人的礼物,这就非常有力地说明男爵的疯魔。礼物当中有他家藏的珍宝,有名贵的骏马,有银行的期票。……他那维也纳情妇的使女每月领工钱一千法郎,并且有自用马车以备急用。他在专用列车到达之后和开出之前都要举行极豪华的宴会。他在布拉格另有一个情妇,在布达佩斯也有一个,等等。女人们都崇拜他,不消说,她们所看中的与其说是他的什么特点,不如说是他挥金如土。关于卡尔·冯·扎依尼茨,至今还流传着一大堆奇闻逸事,再好不过地表明了女人对他的崇拜。我们从这一大堆奇闻逸事当中只要举出一件来就够了。

在一家上等德国剧院里,有个刚从戏剧学校毕业的青年女演员初次登台演戏。(目前她成了很有名的女演员,专演正剧和悲剧里的老母亲角色。)当时她年轻漂亮,表演精彩。剧院被鼓掌声震得发颤。第一幕演完后,有人给她送去一束花,上面挂着一串价值连城的项链,原是卡尔的母亲,去世的冯·扎依尼茨男爵夫人遗留下来的。男爵所以把这串项链送给她,是因为它正好放在他的贴身衣袋里,这件首饰的尖头正好刺痛他的肋部。第二幕演完后,当时在剧院里看戏的几个显贵走到后台去,向新登台的女演员表达他们的赞叹。这些显贵当中就有冯·扎依尼茨。他在后台象在家里一样随便。他先在扮演主要情人角色的男演员化装室里喝了一杯香槟酒,然后往初露头角的明星的化装室走去。化装室的房门从里边锁上了。他敲门。

“您干什么?!”那些显贵惊叫道。……“您太放肆了!您忘了这儿不是马戏团,不是小歌剧剧团。……这儿也不是德罗夫人的沙龙!您未免太莽撞,男爵!”

“你们这样想吗?我不过是等得不耐烦罢了,……”男爵回答说。

“可是她马上就要出来了!难道您就连等两三分钟的耐性都没有?”

“没有。”

“可是这未免不象话!她现在也许正换衣服呢!”

“也许吧,”着急的男爵说,然后又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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