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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要的胜利(13)

“如果这样,那你就是希望不可能的事!人世间只可能有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你要过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你就活下去;你不要过,就滚蛋,到另一个世界去。毒药总能随时为你效劳的。……你是小孩子,就是这么回事!你傻!”

从袋子里露出一个包着藤壳的酒瓶。男爵很快地把酒瓶送到唇边,贪婪地吞下好几口。

“生活是可憎的!”他接着说。“生活的卑劣是它不可变更的永恒规律!……把生活赐给人类,就是为了惩罚人类的庸俗。……可爱的小美人儿!要不是我极其深刻地体会到我庸俗,我早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只要一颗子弹就行。……我对我自己说:你受罪吧,阿尔土尔!你理当受这些罪!阿尔土尔,你这是自作自受!你,姑娘,也要学会跟你自己讲这些道理。……有这种本领,生活下去就容易多了。……”阿尔土尔又喝下两口酒。

“宇宙之中有一种力量能够使人多多少少安于自己的生活。据说,这个力量是由魔鬼创造出来的,不过……那也随它去!它拔掉我灵魂里的刺,……不消说,这只是暂时如此。

这个力量就在我的瓶子里。……喝吧,伊尔卡!你来喝一口!

这是挺好的白酒呢。……”

伊尔卡摇摇头。茨威布希瞧了瞧瓶子,舔一下嘴唇,不好意思地低下眼睛。

“来,喝呀,怪姑娘!”冯·扎依尼茨继续说。“那样会轻松点。你试一试嘛!……”“喝吧,伊尔卡!”茨威布希劝道。

伊尔卡用手接过瓶子来,喝下一小口,皱起眉头。

“现在该你了,”阿尔土尔转过身去对茨威布希说。“你也喝吧,老家伙!”

茨威布希微笑着,做出一副怪相,眉开眼笑,仿佛看到很久没见过面的朋友似的。……他两只手接过瓶子,庄严地送到他的厚嘴唇上去。他小心地喝下两三口,把酒瓶放在草地上。

“索性喝到见底吧!”男爵说。“你不用客气。我另外还有一瓶呢。”

胖子不出一秒钟就执行了这道命令。

“我以前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老头子!”冯·扎依尼茨说。“你的相貌我好象眼熟。……我在哪儿见过你?……”“我,男爵,就是那个倒楣的台球记分员,在布拉格,多承爵爷赏脸,把我的两颗牙齿打掉了。”

“很可能,很可能。……是埃……从前我正是干这种事的行家。……可惜现在我不能把你那两颗牙齿归回原位了。

……”

男爵从袋子里取出另一个酒瓶和一个纸包来。纸包里有馅饼、干酪和腊肠。冯·扎依尼茨把腊肠切成两半,一半递给茨威布希,另一半再切成两份,一份递给伊尔卡,另一份留给自己。“请,诸位先生!”他说。“你们吃吧,不用客气。

你吃呀,姑娘!那块干酪整个归你的肠胃消受好了。我们碰都不碰它。”

饥饿的茨威布希和伊尔卡没有让人家催请很久。他们带着饥饿的、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们的馋劲吞吃冷荤菜,不出五分钟就把全部吃食一扫而空,只留下不大的一截腊肠。这一小截是由茨威布希留下来,准备喝过酒以后吃的。

喝下去的白酒顿时对阿尔土尔起作用了。他脸色发红,神采焕发。他的眼睛象被捉住的老鼠似的东张西望,炯炯有光。

他坐在地上,伸直两腿,把拳头枕在脑后,不住微笑。白酒对茨威布希却没发生什么影响。他的头脑仍旧跟先前一样。对伊尔卡,白酒起了令人消沉的作用。她独自坐在一旁,双手托住头,沉思不语。

“喝呀,老头子!”阿尔土尔劝道。“与其清醒着而烦闷无聊,不如喝醉酒而兴高采烈的好。上等白酒就是我们的救星。

……缺了它,人就完了!我们来为世上有酒而干杯吧!是什么缘故我把你的牙齿打掉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记得的。……当时您已经有几分酒意,要求我张开嘴接住您扔过来的台球。我没有表示我愿意执行您的命令,您就采取严厉措施了。……”“畜生!”阿尔土尔嘟哝说。……“这是说谁?”

“你听着,美人儿!”冯·扎依尼茨忽然对伊尔卡说。“我觉得你非常象我小时候爱上的一个姑娘。其实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姑娘,她并不存在,可是每天傍晚我的奶妈都对我讲起她。在我的想象中,她完全跟你一样。照我奶妈的说法,姑娘住在一个王国,一个国家里,住在一朵大郁金香当中。她坐在花蕊上,从郁金香的花瓣当中向外张望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她的工作多种多样。她照料花卉,她把露水装在瓶子里,供洗澡和解渴用,她唱歌。这个姑娘,我忘了对你说,论身材却至多只有你的小手指那么大。她只吃蜂采来的蜜。她身上穿着罂粟花的深红色花瓣。她的专长是治玻她会念咒治牙痛,包扎伤口,调制药水,等等。有一只蚱蜢,同蜘蛛格斗,断了一条腿,她就给它动手术,真是手法纯熟,医道精通,就连比尔罗特⑤见了也会不胜羡慕。她一面从事医疗工作,一面也不嫌弃其他的手艺。她给贫苦的昆虫做衣服,给金甲虫修补侍从制服,给瓢虫缝制无袖短衣。昆虫们把她当做亲娘一样地敬重,爱她胜过世上的一切。是啊!她为那些穷得要饭的软虫倾家荡产,它们从四面八方爬到她这儿来要求施舍。她对昆虫们谆谆教诲,把嗓子都说哑了。她的讲话称得起是演说艺术的顶峰。据可靠的消息来源说,有十只雄蜂听过她的讲话《论懒惰》后,感到良心负疚而放声痛哭,从此开始采蜜了。她给蝴蝶找婆家,还送给她们极美的细纱连衣裙做嫁妆。她给蟋蟀娶妻成家,极其严厉地叮嘱它们不要在夜间吱吱地叫,以免惊搅他们的妻子。……她真是名副其实的母亲啊!有一次,毒蜘蛛到姑娘跟前来,要求她给它念咒治牙痛。姑娘就给它念咒,蜘蛛脸上的龈脓肿顿时消了。

‘很好,’蜘蛛说,‘谢谢。我日后给你送点苍蝇酱来做你工作的报酬。……你听我说,我现在灵机一动,生出一个天才的想法!你嫁给我吧!啊?肯嫁吗?’姑娘笑起来,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蜘蛛的妻子。‘我不爱你,’蜘蛛说,‘我并没看中你,不过你给那些昆虫治病,做衣服,讲课,我就要收他们的费。……我需要钱。你不肯吗?好吧!要是三天以后你不表示同意,我就用你治好的这些牙把你咬死!’蜘蛛对姑娘龇出可怕的牙来,然后回家去了。姑娘把蜘蛛的威胁告诉她所爱护的所有昆虫。昆虫从四面八方飞来,或者爬到她身边来,把她团团围住,布成防御阵地。‘我们宁死也不把你交出去!’它们喊道。蜘蛛来了。‘你同意吗?’它问姑娘说。‘我不同意。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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