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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二十五章 来自另一世界的年轻人)(9)



    他。他需要一个整块的时间去见她,对她说很多很多的话。有太多的话要说。要拼

    命说。他听见她关上门进屋去了。回到招待所,又等了一个小时,北京客人才回来。

    他有一辆自己驾驶的专用吉普,军分区拨给的。传达完了合总的口头指示,他问肖

    大来,你还没吃晚饭吧?快去吃快去吃。大来这才出了那屋,在清新冰凉的夜空下

    镇静一下,然后去敲响苏丛那间屋的门。窗台上的布鞋已经收进去了,窗帘映出不

    算明亮的灯光。

    门虚掩着。炉子上的水壶在嘘嘘喷气。矿石收音机暗哑地单调地播放着千篇一

    律的雄壮的进行曲。却没人来开门。迟疑了一会儿,他叫了一声:“有人吗?”便

    往里进。过道很深、很暗。他以为这个院里的房子,不会有这么深的过道。一路走

    去,总在磕碰。似乎走了很久很久。他擦擦汗。后来看见苏丛端着碗小刀面,正在

    过道的尽头等着。她好像早知道他要来。身后的桌上,早盛好一碗面条,还备好一

    碟油泼辣子,一碟蒜泥,另有个大盘子,码放着几个热热和和的白面馍。每个馍足

    有四两。或半斤。

    “你好……”他喃喃。想叫声‘老师“,但没叫得出来。

    “洗手。”她吩咐,没半点寒暄。好像他是她这儿的常客,每天都上这儿来陪

    她吃晚饭似的。“快洗。”她朝屋子一头的脸盆架颔首示意。

    他听话地去洗手。自己也奇怪,怎么这么听话。水里飘浮起阿伦古湖的腥凉气。

    他悄悄打量她这屋子。虽说是里外间,外间的几面墙壁几乎全让同样高大的白漆试

    管架占满。那试管架一直顶到天花板。每一层上都密密地插满了同样粗细同样长短

    的玻璃试管。试管口一律用严格消过毒的软木塞堵得严严实实。还有老式的显微镜。

    酒精灯。烧瓶和试剂。

    “这一向还好?”她慢慢挑起两根滑溜的面条,用洁白而细长的牙尖去接住。

    “挺好。”他伸手去抓白面馍。在向往已久的老师面前,他竟然拘谨。他自己

    也恼火。相反,苏丛却放松到了极点。没等喝完面条汤,她就后仰起,靠在椅背上,

    把脚远远地伸出,甚至伸到大来坐的凳脚旁边,跷起小巧的皮靴尖,轻轻晃动。自

    从一个人搬到这儿来住以后,她确有重获“解放”的感觉。她双手托住碗底,把碗

    放到自己圆实的小腹上。听大来说往事,隔好大一会儿,才垂下头去,挑一筷面条,

    稀溜溜地吸进尖起的嘴里。有一缕黑发松散地掠过她短而细的眉梢,弯弯地垂到嘴

    角边。因此,她经常像个调皮的活跃的小姑娘似的,不是去咬住那缕带着卷的头发,

    就是扁起嘴来吹弄它。她知道他一直在欣喜而又羞涩地打量她。她知道他已经懂事

    了,再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看到她的脚白,就会在众人面前什么也不顾忌地叫喊。

    但她还是喜欢他的拘谨和羞涩。自从到过哈捷拉吉里镇,亲身体味了那种遥远偏僻

    颠簸闭塞寂静和沉闷后,她越发珍惜大来身上所具有的那种直率和单纯。单纯和热

    情。热情和忧郁。她想起发芽的土豆。那脆生生外貌狰狞到发紫的芽茎。她想象它

    们日后的美丽,由此生发的白花的咀嚼时满嘴流淌的汁水。她常常觉得他身上有一

    股不是什么人都能抑遏得住的力。如果说姐姐苏可曾先后在两个男人身上(林德神

    甫和宋振和)崇尚过他们精神的力,那么作为妹妹的苏丛,一直渴望得到的,就绝

    非止于精神的力了。她越是在大来面前装得放松、漫不经心,其实,心底里越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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