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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二十五章 来自另一世界的年轻人)(10)



    长大了的男孩身上用心寻找那种促使他能从“一个被勒令退学的中学生”跨越到

    “骑兵连连长”的力。太阳使他黝黑。但又是谁使他具备了那种力?他总是有一股

    大孩子的单纯。天哪,她真想去拉住他的手。一到他面前,她总觉得他们早就相识。

    从未分过手。本该如此。

    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也有。最初自然是因为他觉得她长得像妈妈。有一次,在石

    叔的照相馆门口遇见她,他鼓足勇气请她到照相馆里,脱光了脚,换上黑袍,完全

    装扮成妈妈当年的模样,照了张相。但后来他觉得她使他不能忘记的,绝不是她已

    经给他的,而正是他要在她身上寻找的。他不否认这里包含依恋和安慰,但肯定还

    有一种更深层的东西。她像一部读不完的书。虽然并非深奥到难懂。

    “吃呀,上我这儿来,还大脚装小脚?”她的口气依然像个物理教员。依然把

    脚远远地伸到他面前,把面条碗托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泅洋离开索伯县后;她完全可以仍然住在县委大院里,但她不愿意。她觉得自

    己只是个普通的血液科的大夫了。她请姐夫帮忙,找军分区的熟人,在这儿“租”

    到了这么间房。

    大来继续把手伸向那四两一个的白面馍。他已经记不住自己究竟吃了几个。四

    个?五个?也许更多。他不敢朝苏丛晃动的靴尖斜过一丝丝眼光去,虽然他很想看。

    后来她笑了,脸红了。知道,如果一个劲督促下去,他会顺从地把这一笼屉五斤白

    面馍全吃下去的。她赶紧收拾碗盏。

    “你不教学了。为什么?”等苏丛收拾好碗盏,洗干净双手,又搽上护肤霜,

    重新落座后,肖大来问。

    “我本来就不是个教员。”

    “这些玻璃试管里都是些啥?”

    “血样。”

    “血样?管啥用?”

    “你别问。一时也跟你说不清。今天,我能抽你一点血吗?”

    “尽管抽。要多少都行。”

    “我可不开人血汤小吃铺。”她笑道。搬出整套白净光亮的抽血器械,用一个

    雪白的搪瓷盘子托着。她抓住他的手的时候,心里涌过一阵战栗。也许是经验,也

    许只是一种直觉,她预感,她将得到一份跟所有已采集到的几千份血样完全不同的

    血。她甚至为此而手忙脚乱了。一根细长的玻璃吸管因此掉到搪瓷盘子里,差一点

    折断。一阵狂风吹来,撞开房门。她不知所措,只知紧握住大来的手,让风扫过所

    有的玻璃试管,发出风铃的脆响。悠远。到后来才慌张地扑去关门。从大来的手上,

    她觉出他年轻的壮实,他年轻的涌动,他年轻的坎坷、艰难。她竟感动得心乱起来,

    探身去取酒精棉球时,都没注意到自己贴他太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竟触着了他

    坚硬的肘头,宽松的毛衣拂着了他燥热的耳廓,这些他都感受到了,都使他一动都

    不敢动。

    先侧过他脸,采了一点耳血,尔后又捋起他袖管,从静脉里抽了一管血。按说,

    50CC就够了。但抽到所需量时,她没停止。她停不下来。她惊讶那血的颜色,血的

    急迫,鲜活,纯净。它们是那样地想到外面来,几乎不用她挪动针筒的抽杆儿,就

    直往针筒里涌。它们紧贴住半透明的筒壁,像扑上沙滩的浪峰,像穿越浪涛回到礁

    石上来的企鹅群,一个劲儿地向上蹿冒……当她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时,涌入那粗大

    的针筒里的血,可能已超过200CC了,而且还在继续往里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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