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第二十章 关于度的哲学浅释)(7)
时间:2023-06-29 作者:陆天明 点击:次
全身心地投入过,也可以说,熔化过。甚至惟恐熔化得不彻底不长久。 他是一个铁匠的儿子。这一点曾经非常吸引过她。五源城里最热闹的便是铁匠 铺。那些沉默寡言、精瘦但却有力、常年被炉火燎红被煤烟熏黑光着脊梁戴着连胸 的皮围腰的铁匠,连同他们的黝黑的角落里默默替父兄拉着风箱的孩子,都是苏丛 那样的小姐们好奇的对象。她们总把他们想象成一块晶红发亮的铁块。他们是那种 谁也无法接近,正在力的搏击中形成自己生存轨迹,别人无法与之类比的奇人。铁 匠铺低矮的房檐和屋后高大的砖砌烟筒,以及铺面招牌下悬挂着的巨大的菜刀剪子 或火钩镰刀模型,都曾引发过她种种想象和敬仰。当然,她不敢在铁匠铺门前逗留。 那儿往往是最脏的地方,而她的白袜黑鞋白衬衣黑裙子却又是全城最干净的。第一 次见到泅洋,她曾非常失望过。她怕见白面书生。她怕优柔寡断。她怕想得到却又 不敢伸出手。但第一次见到的泅洋恰恰多了这么一股文弱劲儿。后来他笑着承认, 是装出来的。他以为她的出身教养使她喜欢这类“斯文”。他带她到宿舍,她想不 到他根本不住学校分的教员宿舍。自己找了一间早被校方废弃的半地窝子,收拾得 真干净。外间,完全是他独用的物理实验室,里间是个宽敞的起居室。全木西沟还 找不到一张沙发时,他就已动手给自己做了一张多用沙发。到晚上,又是他的床。 他有那么多的朋友。不管有什么事,他们都喜欢来找他出点子。他总有那么多的点 子供他们挑选使用。他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刮胡子。她喜欢看他瘦瘦的脸颊上长满黑 黑的胡茬。她觉得那样,他的眼睛格外有精神。他知道她喜欢安静,便替她装了一 台能收短波的收音机。朋友们来了,他就让她躲到火墙后边去,戴上也是他做的耳 机,去收听遥远的俄罗斯音乐。她知道他需要朋友。他有许多事情必须和朋友们一 起干才能完成。他精力那么充沛,愿望又那么复杂,他不可能把自己完全局限在这 小小的校园里,更不可能局限在更小的教室里。朋友们一来,他就神采飞扬,格外 有男人气儿。等朋友们一走,他马上爬上自备的“袖珍梯子”,去打开墙头上那一 排他自己设计的小窗户,打开他自制的“排气扇”,还扇动枕巾,大叫大嚷地往外 赶烟气。他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不是烟筒子,没有一个不是酒篓子。接着他就会跑 到火墙后头来向她道歉,说刚才冷落了她,说要给她补偿,嬉皮笑脸地去胳肢她, 逗她发笑,钻到怀里去亲她,亲得她满屋乱跑,最后跟他一起倒在他那张自制的跟 棺材一样笨重的土沙发上。她紧紧地抱着他,咬着他的耳垂,听他喘着滚烫的粗气, 叫她“小妈妈”。是的,他那当铁匠的父亲,曾给他娶回来过三个继母,但她们没 一个对他说过一句软话。结婚后,他发现她有两大箱旧衣服,全是大姐年轻时,把 上海南京苏州的高级裁缝请到五源家中,做的各种各样的旗袍、长裙、工装裤、猎 装和晚礼服。还有几套大姐年轻时爱穿的男式绅士服。苏丛动身来木西沟时,大姐 说:“当布料带走吧。改一改,兴许还能穿,放在我这儿反正也是压箱底。”泅洋 太高兴了。他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这样眼花缘乱的女服。他把门关紧,拉上窗帘, 让苏丛一件一件试穿给他看。一边还放着广东音乐《步步高》或《雨打芭蕉》。他 有一个自己装的唱机。他让苏丛换上长统丝袜——也是大姐当年到上海“先施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