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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部 正午(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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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拉吉达说,既然依芙琳有难言之隐,尼都萨满和伊万又确实很孤独,大家还是像过去一样,坐在一起吃饭吧。拉吉达对我说,你让孤独的人和欢乐的人坐在一起,他们会觉得更加的孤独,还不如让他们单独呆着,那样还有美好的回忆陪伴着他们。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女人能像娜杰什卡和达玛拉那样,牢牢地占据伊万和尼都萨满的心。至于依芙琳,既然她嫌恶坤得,而他们又必须生活在一起,消除他们之间隔阂的唯一办法,是让他们更多地单独呆在一块。拉吉达说,两个人日久天长地坐在一起,会越坐越衰老。他们互相望着衰老的脸,心也就会软了。

    于是,新族长的决定就在依芙琳的咒骂和抗议声中执行了。依芙琳时常在晚饭时,在营地生起一团篝火,独自坐在那里吃东西。有的时候还对惦记她手中食物的、盘旋着的乌鸦破口大骂着。谁都知道,她骂乌鸦,就是在骂拉吉达。拉吉达并不在意,他说时间久了,依芙琳觉得这样做是没趣的,也就会和坤得、金得坐在一起了。果然,雪花到来的时候,依芙琳不再在营地生篝火了,她开始学会在自己的希楞柱里,围着火塘吃饭。不过她对拉吉达仍然心怀不满,老是挑剔他,不是说分配给她家的肉量少了,就是说肉里的骨头太多了。拉吉达不分辩什么,他下次分配猎物的时候,就把依芙琳叫去,让她先挑。开始时依芙琳总是理直气壮地拿最好的部位的肉,几次之后,她发现拉吉达总是把最次的肉留给自己,就不好意思了,从此不再挑肥拣瘦的。

    那年的夏天到冬天,图卢科夫一直没有来我们的营地。我们的面粉已经短缺了。拉吉达正准备和哈谢到珠尔干去交换食品的时候,营地来了一个骑着三河马的矮胖的汉人,他叫许财发,山东人,在珠尔干开了两家商铺,看上去面目和善。他与拉吉达的大哥相熟,特意进山来为他送东西。拉吉达的哥哥惦记着弟弟,就分了一些面粉、食盐和酒,让许财发送到我们乌力楞。他告诉我们,在原来的珠尔干,也就是现在的乌启罗夫,日本人成立了“满洲畜产株式会社”,以后交换猎品,都要去那里。不过日本人很能克扣人,以灰鼠皮为例,一张灰鼠皮只能换一盒火柴,三张灰鼠皮换一个弹壳,六张灰鼠皮换一瓶酒,七张灰鼠皮只换一小盒茶叶。很多安达看生意没法做了,该溜的都溜了。

    依芙琳说,这日本人比图卢科夫还黑心?

    许财发知道图卢科夫,他说,图卢科夫已经回苏联去了,黑心人遇见黑心人,留下的只能是更黑心的人!

    我惦记着罗林斯基,就跟许财发打听他。许财发说,罗林斯基是个好人啊,不过他命不好!他这些年恋上了酒,去年冬天,他从扎兰屯往乌启罗夫运一批货物,与狼遭遇,马受了惊,一路狂奔,货物没事,他倒是活活被马给拖死了。

    依芙琳“哼”了一声,说,货物当然会没事了,货物本来就是死东西!

    许财发说,他们以后也不敢贸然进山来送货了,如果被日本人知道,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他卸下货物后,只喝了几口酒,吃了两块肉,就下山了。拉吉达送了他一些灰鼠皮和狍皮。

    许财发走后不久,一个下雪的日子,三个骑马的人来了。一个是日本人,叫吉田,是个上尉;一个是日本人的翻译,是个汉人,叫王录;还有一个叫路德的鄂温克猎民,是他们的向导。那是我第一次听人讲日本话,那叽哩哇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人短着舌头在说话,不仅我被逗笑了,小达西和维克特也跟着笑了。吉田见我们笑,皱起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王录是个好心人,他见吉田对我们的嘲笑表现出敌意,就编瞎话对吉田说,鄂温克猎民喜欢一个人的讲话时,就会对他发出笑声。吉田的眉头就舒展开了。吉田说,前年的时候,大部分猎民被召到山下,开了会,重新选了自己的部族长。你们是被遗落的。不过我们不会忘记你们,我们来了,你们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他说苏联人都是坏人,以后不许和他们打交道,日本人才是你们最可信赖的朋友。知道他听不懂我们的话,所以王录一翻译完吉田的话,依芙琳就说,狼要吃兔子的时候,总要说兔子是漂亮的!哈谢也说,是我们的朋友的话,一张灰鼠皮为什么只换一盒火柴,罗林斯基起码能给我们五盒!拉吉达说,这些日本人带来的看来只是锅,他们等着我们的肉下锅呢!鲁尼说,他们的舌头那么短,我看吃肉也不那么容易!鲁尼的话让大家笑起来。但一直垂着头的伊万却没有笑,他失神地看着自己的那双大手,就像看着两个生锈的铁具,一脸的茫然。吉田见翻译和向导也跟着笑了,以为是在赞同他的话,也跟着笑了,并向大家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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