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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第39章)(2)

    “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你们都不一定信,根本不是你们能想象的。”贡布接过话头。我说我相信。

    贡布说:“别说内地人了,就是在藏人里头也是想法各种各样。像那些樟木边境的藏人,就对这些政策和手段没有意见,对一切都满意,为什么?因为给他们这种边境的好处比偏僻地区好:一个老师,在樟木的工资就至少四五千,大城市都不一定有这么高。所以,樟木的藏人和阿坝的藏人,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你听樟木的藏人,特别是那些在政府国营单位的人说话,就和新闻联播里没什么区别。我去内地,都没听过内地人这么说话。内地人讲钱,不爱讲政治。”

    牛肉面味道相当好。在车上苦苦晃了一整天,痛痛快快地说上一会儿话,吃上了又热又香的牛肉面,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几个人也不知不觉拉近了。

    转天我早早地醒了,一边拍打沾满了土的旅行背包,一边想着今天走下山的事。但是推门一看,外面雪还在下,地面上积的雪已经没过脚踝、深到小腿。

    路上有人用塑料编织袋绑在两腿和两脚上,大部分店铺都关着门,找可以打国际长途的地方都难。我想打给尼泊尔的朋友,通知他们不要从加都开车到边境上来了,大雪封路,过境时间待定。从聂拉木打到尼泊尔的手机上,每分钟五块钱。

    回到房间,眼看快11点了,四位藏人朋友甚至都还没起床,显然他们认为今天是走不了。在烤火房又烤了会儿火,他们陆续出现,贡布和加措最晚,快下午1点钟才笑眯眯地晃进来,“反正也走不了,没事不睡觉做啥。”加措憨憨地一边说,一边笑呵呵地挠了挠头。

    “这么大的雪,谁也没法走。”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并向我详细解释为什么走不了:出了加油站就是山路,就算不刮风光下雪,雪深了走起来都不安全,何况还刮这么大风、眼都睁不开,更甭提还得背着东西,苦力都不肯;而且,出了聂拉木,前头至少还有二十公里的路同样在下雪呢,其中几段每次下大雪都堆得三层楼高,就算推土机推,也只能推出一条中间道,两边雪还是有三层楼高,何况现在还没有推土机推,就是现在雪停了,人也过不去。

    “走路,是走不下去樟木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看推土机什么时候推。”他们总结道。

    不过,雪不停,推土机是不会推的。雪停了,还要看推土机想不想推,要是没什么首长经过,晚几天再推也是正常的。

    三

    既已如此,推土机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今天雪停,明天推,后天能走。所以在聂拉木要待“至少三天”。我坐在火炉旁,心里这么暗暗算着,把双腿双手尽量靠近气息微弱的火炉,低头全神贯注在压制心头升起的焦躁。想想昨晚睡的那个毛巾结冰、穿着棉衣棉裤、盖着两床被子仍打哆嗦的三人房,这个条件简陋得让人连要点热水洗脸都不好意思的烤火房,这个只有最最靠近才能感觉到一点儿暖意的炉子,除了忍耐,坐住屁股底下的这把小凳子,等着雪停、推土机出现,似乎什么也干不了,也没地方可去。

    一脸沮丧,被几个藏人朋友看在眼里。为了宽慰我,他们围着火炉、半解闷半认真地讨论起“怎么才能走”来。

    “这时候,只有弄架直升机来才行。”加措说。

    “前几年有个当官的就困在这儿了,他们真的弄来一架直升飞机接他。风太大,不熟悉这边地形,连那个头儿带飞机都摔到山里了。”紫围巾阿姨说。

    紫围巾阿姨桑姆,刚刚从樟木中学调到聂拉木,原来在樟木中学教过汉语,后来还当了校长。藏袍阿姨是桑姆老公的姐姐,叫曲珍,不会讲汉话,但能听懂一些,一直在旁边看着大家讲话,灵活柔顺的眼神非常专注。曲珍和桑姆都是五十岁左右,但都显得很年轻甚至有点小孩子气。

    桑姆说,曲珍一辈子没有结过婚,到现在还是一位姑娘,她在桑姆老公家里的十个小孩中比较年长,很早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带他们成人,不知不觉青春过去,虽然从那时直到现在,一直有许多人提亲,但她自己不愿意,说一个人过惯了,也不愿意离开弟弟妹妹们。现在不管弟弟妹妹哪一个家里需要人帮忙,她就住过去,吃苦受累的活儿都由她干,对这种“游牧生活”她很满意。作为一位老姑娘而不是妇人,曲珍阿姨明净的脸上始终有一种秀美而温顺的神情,既单纯又端庄。加措说:“曲珍阿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美女呀!”我们纷纷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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