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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中午(6)



    当我把这件硬邦邦毛刺刺穿着很不舒服看着也很不好看的连衣裙送给南红的时候她振振有词地说:我画的设计图你不是说很好吗?噎得我说不出话来。我频频回想她的设计图,那上面的V字领是两重下垂的皱褶组成,下摆宽阔,有一种柔软而飘逸的视觉效果,而到了这件摩力克的窗帘布连衣裙上这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领口硬邦邦地到胸部,在那里鼓鼓囊囊地结束,而不是恰到好处的过渡,既不伸延也不呼应,而是一种十分尴尬的互相对峙,天知道南红是怎样做成这样效果的。下摆也不知怎么就成了筒裙的样子,加上面料硬度的推波助澜,简直比筒裙还筒裙。

    她用在自己身上的幻觉走得更远,一块最廉价的衣料做成晚礼服的样子,并且在胸前做几朵花,这些粗糙而拙劣的花朵簇拥着她走来走去,她脸上就会带上公主的感觉。

    南红喜欢纠集一群人去郊游,或者搞别出心裁的生日party,南红虽然缺乏才华,但她从来不缺激情,她充沛的激情足够使她想出种种新鲜的主意,这些主意中总有一两个或两三个使人眼睛一亮的。我至今记得她二十一岁生日那年的水果晚会,在一套四房两厅的空房子的大客厅里,摆了一个像节日里街头的花坛那样的巨大的水果坛,一层又一层,黄的绿的紫的,一直堆到天花板,把所有在当时季节能搜寻到的水果统统都弄来了,不管生的熟的是否能吃。我记得铺在地板上做底座的是一层绿色的小菠萝,其中有的比大松果大不了多少,一看就知道尚未长成,它们顶部的叶子坚硬饱满,十分茁壮,像剑一样的叶锋锐利地挺立着。上来一圈是黄绿色的杨桃,看一眼就会产生条件反射,比望梅止渴还要有效,这种水果的酸一直酸到人的骨头里,使人永生难忘。这样酸的水果是不能直接入口的,要经过腌制,或做成果脯,才能摇身一变而为“岭南佳果”,如果单看这两层水果,除了新奇之外一定不会引起食欲,同时它们生硬的线条和颜色也没有晚会所需要的喜庆和热闹的装饰烘托效果。

    接上来的一层还是绿色,墨绿的那种,是橘子和广柑。每一只都带着新鲜的叶子,还有连着两只的,它们确实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南红说这些生菠萝和生橘子都是她在园艺场的朋友下午五点才送到的,上午还在地里(菠萝)和树上(橘子),朋友弄了一台拖拉机运进城里,一直开进大院停在楼下。现在回想这一切,比当时置身其中更加感到此事的奇观性,隔了七八年的时光,岁月的青草蔓蔓,成为了一切事情的前景,那辆中型拖拉机停在这片草地上,楼房和大院以及整个N城都浮动在这片我记忆中的草地上。

    有谁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日晚会动用园艺场和拖拉机呢?只有像韦南红这样有能力胡作非为的女孩,在N城,这样的女孩独一无二,在N城,一个时髦的女孩加上一辆中型拖拉机就是时髦的极致,这种时髦无法模仿,于是更加成了极致的极致,是极致中的那一颗红樱桃,是红樱桃顶上的那一层反光,是反光中最亮的那个亮点。这颗红樱桃就在南红借来举办生日晚会的那套崭新的从未有人启用过的四房两厅中傲然地闪光,它的底座庞大杂芜,稀奇古怪,和它的娇小艳红毫不沾边。它的下方是葡萄(它的紫色远不及红樱桃抢眼,而且它一串一串,一嘟噜一嘟噜,令人联想起病毒)、香蕉(这种岭南佳果在N城遍地都是,它们成片地生长在N城的郊外,以及本省的广大地区、公路沿线和铁路沿线,我们坐在车上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香蕉林,它们宽大叶子的绿色,闪耀着江南和岭南,雨中的芭蕉更是响彻了千年之久,它们一望无际,在车窗外快速地闪过,芭蕉的茎蕾在宽大的叶间若隐若现。N城不可替代地成为了全国的香蕉集散地,在N城火车站的西侧,有无数堆香蕉的小山,全是最坚硬最青涩全都不能吃但绝对经得起长途贩运的颠簸。香蕉在这个城市实在是太多了,像空气和泥土一样多,使它变得和泥土和空气一样平凡)、比香蕉还要普遍的各个品种的苹果、梨子、西瓜、香瓜、哈密瓜、木瓜等等,它们庞杂地堆成了一个硕大的果坛,它们比圆桌还要大,比人的视线还要高,由于它顶端的红樱桃的对比,我们发现这个硕大的果坛全是黄绿二色,不是绿就是黄,或者是黄绿混杂,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暗淡臃肿,没有精神,它虽然聚集了难度不小的操作背景,却不及一只现成的生日蛋糕简洁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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