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中午(4)
时间:2023-06-02 作者:林白 点击:次
暧昧的想象使我心跳不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象,是不是因为离婚?还是他的房间性场(姑且这样说)特别强?一个结过婚的独身男子的居室,总比在婚姻之中的男人的房间有更浓厚的女性气息,后者房间中的女性物品总是摆在明处,是光明正大的,***晾在阳台上,有一点风它们就会飘来荡去,在房间里一眼就会看到;卫生间里女性的化妆品一应俱全,从洗面奶到睫毛膏,浴液洗发水面霜,不是奶白就是粉红,它们罗列在洗脸架上,还有新打开的卫生巾,但我们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个照片上的女人的东西。这个女人有时悬挂在墙上,她多半和房间中的这个男人依偎着停留在相框里。他们的结婚照,双方总是很甜蜜,那个女人化了淡妆,披着白纱。白纱这样一种非日常生活的事物簇拥着女人,把她从日常生活中抽取出来,使她像仙女一样既美妙又神秘,不同凡响。 有时她在一个台式的小镜框里,这样的小镜框放在书架的某一格,但有时候又放在书桌上,书桌的左侧,它甚至没有灰尘。小镜框里的女人总是和孩子在一起,这也是把它放在书桌上的理由,因为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好,再好看的女人也经不起几年中天天看,男人漫不经心的目光比时间本身更能加速女人的衰老和陈旧。 女人和孩子坐在草地上,阳光很好,孩子的衣服很鲜艳,像草地上盛开的一朵大花,这样的画面常常是幸福的注解,幸福就像阳光打在女人的脸部和全身,这使女人本来就有的美丽加倍放大了,这种美明明白白,它的来处和去处都清清楚楚,不像那种常常被赞美的忧郁的美,弥漫着阴气,令人既压抑又紧张,在电影或者画展上看看还可以,若挂在房间,气氛马上就会不同,若调子再阴暗一些,你永远也别想高兴起来。 就是这样。 言归正传,那个拥有女主人的房间,虽然女性物品无所不在,但它们统统摆在了明处,最大限度地正大光明,它们的气息每到达一处,就被阳光和空气同时稀释。因此在婚姻中的男人的家里我们所嗅到的女性气息总比独居的男人(性取向异常者不在此列)的房间里的少。我们知道这类男人没有妻子,许森的妻子是离婚了,还是出国了,我一直没有问过他,他也从来不说。他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一眼可见的女性物品,是典型的单身汉的房间,但在这个房间里我总是一再地看见一些女性的身影,她们不是我无中生有的产物,她们的皮肤、头发和字迹隐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些地方,它们是一些小小的痕迹,虽然小却十分清楚,它们散发的气息比起一个活人在跟前更有一种点到为止的简约效果。简约、含蓄、朦胧、神秘、引人遐想。 她们的皮肤和头发就是这样出现在卫生间的洗脸架上的,一小瓶面霜,一小瓶洗发水,它们毫不成系列,在剃须刀什么的男性用品中显得孤零零的。它们的不成系列表明了一种非日常性,缺乏那种主妇式的全面渗透,表明了偶一为之的品性。 离了婚的独身女人如果在这间卫生间洗手,在半分钟之内就会发现这些女用面霜洗发液,独身的女人对它们不知为什么这么敏感,是因为它们出现在独身男人的卫生间,还是因为它们是女人用的,抑或是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有着潜在的欲望?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她站在洗脸池跟前洗手,那个她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的头发从她眼前的这个乳白色的洗发水的瓶子里柔软地滑出,它们不是满满一头,而是细细的一绺,十分整齐干净,有一点淡淡的清香,像刚刚摘下来的新鲜的树叶,它爽滑地一直垂落到这个女人的手臂上。与此同时那些从未见过的女人的脸庞,也经由面霜的瓶子飘浮到这里,它们像瓷砖一样光滑和冰冷。它们紧贴在镜子周围的瓷砖壁上。这些假设的女人影影绰绰,五官不清,有一点模糊的美。我们从镜子里那些模糊的面庞看到了清晰而实在的自己,水龙头的水冲到我们的手上,在手背、手心、手指之间流淌。 从瓶子里逸出的长发和脸庞是女人的肉的部分,那些摆在茶几上的干花,立在书架上的生日贺卡也就是女人的灵的部分(姑且这样说),女人的灵与肉分散在这间房间里,组接的方法有许多种,一个女人的灵与另一个女人的肉,前者的感情与心和后者的Rx房和腰。各种不同的组合是那个男人在某些独自一人的夜晚所做的事情,它暂时远离着我们。我们作为客人坐在这间房间里,或者走动,或者不走动,但我们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携着女性气息的东西,一束干花、诗意的小卡片、饶有趣味的小陶人、淘气的小布娃娃,等等。它们分散在这个房间的某些角落,分散本是一种隐藏的姿势,但它们的分散却奇怪地没有获得这个效果,不但没有得到稀释,反而被浓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