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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中午(2)



    大李和咪咪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但我一下子就不抱任何幻想了,一下就完全相信了。我听见咪咪说她是昨天下午得到的通知,大李说大弯昨晚打电话到他家里通知的。

    大李说不可能,不会的,肯定是疏忽了。我想这又不是一般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疏忽的。大李拿起电话就拨,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把大弯找着了。我在绝望中神经高度紧张地听着大李的只言片语,看到这个事实很快地被证明。

    事实就是千真万确不可更改的铁一样的东西,冰冷、坚硬,任何东西碰上去都会出血(如果这些东西是有血的话),我以前不知道事实是如此重要的一种存在,它劈头盖脑就砸下来,即使你粉身碎骨它也仍然完整,并且落地生根,长得比原来更粗壮,生出密密麻麻的枝干,把天都罩住。这些枝干像刺一样刺过来,这无数的刺中有饭钱、医疗费、女儿的入托费、房租水电费,等等。

    一切。

    会不会发疯?二

    刚开始的时候我担心自己会发疯,第一件事是离婚,我不得不提出来,第二件事是解聘,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甚至觉得不会是真的。

    它们间距是那么短,猝不及防。

    两次我都以为自己要疯了,在我的家族史上疯子的身影重重叠叠,她们(他们)从年深日久的家族史中走出来,一直到达我的眼前,这种情景有点像某幅关于革命先烈前仆后继的国画,他们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故而穿着各个不同的服饰,色调暗淡,排着参差的直列。我的疯子祖先们也是这样,但她们目光散乱,神情恍惚。她们的眼睛看不见这个世界,她们的身体也就不再为这个世界负责,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哭或者笑,这一切与任何人无关。

    那样一件四面都是洞(它的边缘和形状使我们想起剪刀,快意的破坏,隐秘的愿望,剪刀穿过布的声音,锐利而不可阻挡,一旦剪断就不可能原样接上)的衣服在我的等待中空空荡荡地飘来,贴地而起的小风使它鼓起,它胸前的两个洞越来越触目,祖先的Rx房从那里裸露出来,就像两只奇怪的眼睛。我知道,这件四面是洞的衣服空着,它飘到了我的眼前。

    扣扣

    在最混乱的时候我每次都会看见我的扣扣,她一岁、两岁、三岁、四岁,她圆嘟嘟的小脸像最新鲜的水果,鼻子经常流鼻涕,嘴角有时候流出清澈明亮的口水,她的额头比别的地方要黑些,上面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旋,在阳光的照耀下,她安静地睡着的时候,就会看到她额头上细小的金色茸毛旋成的小窝,那是一个隐秘的印记,是我的孩子特殊的痕迹,想到在这个广大渺茫的世界里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马上使我得到了很大的安慰,我的女儿成为了我那些混乱而绝望的日子里温暖的阳光。她的小身体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脸、脖子、胳肢窝、背、肚子、小屁股,到处都香。每当夜晚我长时间地闻着她领窝散发的香气时,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感动。我想我任何时候都不能疯,我怎么能疯呢?扣扣除了我谁都没有,我除了她也谁都没有,我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孩子,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她养大。

    关于南红五

    南红的头发每天都在长。有一天她就出门修了个半秃的时髦发式。然后她回到家里对我说:我不能停止对男人的爱,没有办法。

    各式耳环垂饰犹如听到召唤,一下布满了那张油迹斑斑的三屉桌,它们大多数是那类廉价的、装饰性的,骨质、木质、各种不知名的透明半透明的石头,稀奇古怪地组合在一起,这很符合南红的风格,如果长得既不像贵妇人,也不像白领丽人,就只能往艺术家上打扮。

    南红说短发必须戴耳环,不然太男性化,她不喜欢自己太男性化。

    两只骨做的耳环在她的耳边晃荡,妩媚的光彩重新回到她的脸上,也开始渗透到了这间寡情乏味的屋子里,就像一种隐约的光,分布在房间,我们感觉不到,但天花板上的阴影就在这点微不足道的光中消失了,南红一定不会再从那上面看到那个小小的人儿,在水龙头里、在炖汤的汤里、在衣服的皱褶上,那个小小的灵魂消失了,或者是南红不想看到它,对于不想看到的东西我们都会慢慢看不到。老歪的脸也不再出现在她的上方,甚至老C,这个南红仇恨的对象,在赤尾村的房子里是一片比老歪更为浓重的乌云,我一直没有提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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