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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红衣(4)



    怎么都是锻炼身体。董葡萄觉得好笑。

    是啊,身体要紧,我们都这样生活。张家玉说。

    董葡萄选择了日式足浴。

    穿日本和服的中国女孩呱呱说了两句日语,安排两人进了一个包间,说回中国话,问先生小姐有没有自己的号码。张家玉说他还是要七号,又告诉董葡萄,可以叫男的,男的手腕够力。董葡萄晃头,“不要,我不要男的。”“为什么?”“难为情。”“有什么难为情的。”“我替别人难为情。”

    张家玉轻轻笑了。

    董葡萄又想到父亲的工作问题。这个问题在脑中缠绕,像磨盘一样旋转,不断地诱使她说出来,又在倏忽间把机会旋带过去,于是她的表情张口结舌,像是被洗脚的药味熏坏了。

    服务员脱了董葡萄的鞋袜,把她的光脚放进木桶,突然的温度刺激了她,她尖叫了一声,服务员吓得连声说对不起,要去添冷水。董葡萄缓缓神,集中精力用脚探了探水温,才发现水温并不算高,双脚泡进去,深深泡进去,身体开花似的清爽,心窝里飞出一只蜜蜂,被春日的绚丽阳光及乱花迷了眼。

    服务员把脚捏在手里,就像握住一截刚挖出来的藕,仔细搓洗每一处,洗得藕色粉红。二十分钟后,它们被晾在凳子上。张家玉的两截老藕也被提出来,冒着热气。他已经睡着了,脑后垫着颗粒小枕,喷出相当匀称的鼾。

    董葡萄想,他后脑勺那只空碗大约就是这样枕成的。

    接着双脚又被捶、捏、推、揉、压、顶了好一阵,服务员才罢手。董葡萄以为洗完了,正打算穿鞋袜,服务员又把一只脚抱在,附中,正如雕塑家准备着手创作,手握小刀片,伸向脚指头。将脚指甲逐一修理完毕,张家玉还没醒来。

    董葡萄和唐顺之一起吃饭。饭间随便聊天,说到张家玉时,唐顺之不遗余力地赞赏,好像赞赏张家玉是他的日常生活。董葡萄费力地点头表示同意,张家玉是个有文化的领导,还懂点幽默。她脑海里浮现那只空碗,遗憾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在那么多女孩子面前,还喷出那样大的鼾声。

    董葡萄已渐渐看出两个男人的不同方法,唐顺之总在打草惊蛇,张家玉却是守株待兔。无论如何,她知道他们心里的渴望,他们却不知道她。谁也不问她的家庭状况,只拼命往她嘴里填东西,带她锻炼身体,为有朝一日吃掉她健康的身体而做铺垫。

    唐顺之突然说到他的家庭。他说他爱孩子,爱他的家庭,但没说爱老婆。他让董葡萄猜他是否有情人。

    张家玉谈到“情人”时,不是叫董葡萄猜,而是说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是他们一桌人吃饭喝酒,聊到某个不在场的人,有个人说某某他身体弱,精神差,绝对没有情人。没想到某某也在隔壁吃饭,话音刚,落,某某推门而入,恶狠狠地叫道,谁说我没情人?

    董葡萄明白张家玉的意思:对于男人来说,没有情人是一种耻辱。于是她看着唐顺之,仿佛他是一道常吃的菜,说道:“有。”

    董葡萄的答案让唐顺之感到意外。原本是件隐秘的事情,让小姑娘一下子揭穿了,一面又因它不再隐秘而如释重负,他显得既高兴又忧伤。他给董葡萄夹了一片鹅肝,说现在流行吃鹅肝,凉拌、红烧或者炒饭,都不错。看董葡萄吃下去,他才说起情人的事儿。故事太长,董葡萄没记住来龙去脉,只知道结局是他和情人还很相爱,虽一年见上一两次,仍是苦苦相思。他采取的措施是珍惜家庭,善待妻子,多赚钱。

    董葡萄从唐顺之的大嘴看见茫茫无际的忧伤,这一瞬间她为自己怀揣父亲的问题而羞愧,不该一心想着如何利用他。对一个苦恼的人最真诚的办法是说出自己内心的苦恼,董葡萄说到成都的家庭,自己一直在为父亲找工作,父亲天天盼着她的消息。唐顺之问她父亲学什么的,董葡萄说是个钳工,唐顺之咂巴着嘴表示遗憾,他公司需要的是高素质人才,百分之七十都是“海龟”派。

    “不过——”唐顺之的这个转折词一把扭住了董葡萄的心。“我在广州安排任何人就业都不成问题。”

    “那就指望你了。我父亲是个老实的人。”董葡萄很温柔,说完停了几秒,又接着说,“你那次到我们店里,好像是跳着芭蕾舞一样,一下子就旋转到我前面,一点都不显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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