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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中年丧妻(2)



    老齐的老婆外号高腰,一米七二,比老齐还高半个头,头发却比老齐的还短。眉毛和眼圈都纹了,看上去像经过处理的电影镜头,脸部表情常常只是模糊的背景,惟有清晰的两道深蓝色的眉毛和两个深蓝色的眼圈,让人感觉真实得突兀。和大街上大多数的中年女人一样,高腰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活观念和理由。但是当儿子读高中住校,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高腰内心里总有些不知名的躁动。老齐这边呢,家里没有儿子的干扰,好像猛然间拉开了幕帘,毫无思想准备,就被活脱脱地推上了舞台,因而,两个老家伙常常陷入无词境地,面面相觑的时间多了起来。家长里短早谈腻了,外面业务早走上正轨,趋势良好,钱也赚了,操的心不多,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的岁月也远去了,剩下来的时间,该干什么,准确地说,一对老夫妻,能干什么呢?夫妻俩各开一辆小轿车,每天打开各自的车门,各奔东西,拼打拼杀要过上等生活的愿望达到了,家务常年有保姆操作,两个人一个月难得亲热一次,根本没有做点什么的欲望。老齐想不出两个老家伙天天厮守一块的理由。让老齐头痛的是,到自己这个年纪,说自己老,不甘心,说年轻又会让人耻笑。面对已经存在十几年的婚姻家庭,老齐总会生出些无所事事的感慨。

    高腰的失踪,在高腰不做任何解释的情况下,永远是不为人知的迷,老齐也没有寻求谜底的兴致。重要的是,高腰回来了。现在,老齐觉得,到他这个岁数,年轻时看重的东西,现在不重要了,相反,有些不看重的东西,现在变成了主要的生活乐趣。老齐记得,跟老婆结婚前,和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子,爱得死去活来,青青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他就立即很不舒服。和青青分手,是因为青青酒后跟别的男人上了床,青青把事实告诉老齐后,老齐摔袖而去,永远没有原谅青青。现在想来,老齐心里还是隐隐作痛。心想,青青要是不说,我老齐哪里知情,女人那东西,不会因为外遇变形,或者长刺,总之,用一具肉体去感觉它,绝对不会有什么异样。青青是很爱老齐的。忠诚和贞操,到底哪一个与爱情有关,与爱情本质更为接近?年轻时的老齐没想清楚,中年时在经历了高腰的失踪事件后(他不自觉地将之归结于一次私奔未遂),老齐发觉,爱情就是爱情,忠诚与贞操是另外的两个东西。遣憾的是,老齐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不相信爱情,或者说,不再有爱情发生。哪怕是高登俱乐部的领班李桃小姐,对于她的温柔体贴,老齐也觉得含糊不清,模棱两可——谁让老齐腰包鼓囊啊!二十三四岁的李桃,凭什么爱一个和他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但李桃确实又给老齐一些温情脉脉的东西,她身上那股江南女子的如水柔情,和在北京土生土长的高腰相比,天壤之别。李桃是水啊,高腰就是那石头,成天砸他,硌他,抵他,眨眼就磕碰了将近二十年。高登俱乐部在北京城很有档次,是老齐的一个据点。只要一说老齐,俱乐部从上到下,没有不知道的。老齐的许多生意,都是在高登的包间里,于喝酒唱歌间,就谈妥了。顺便把李桃也谈到手。朋友们都知道李桃是老齐的女人后,小费给得格外多。那李桃也聪明得可以,总是推脱不要,那个时候,老齐就觉得,李桃不是一个贪财的姑娘,心里的喜欢又添了几分。散场之时,李桃总会挂在老齐的胳膊上,钻进老齐的车里,也不知车开到哪里去温存了。和李桃在一块,老齐感觉自在,轻松,有魅力,李桃的手搭上来,他很舒服,老婆的手无意中碰到他的身体,他也会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活的?怎么也不杀了拎回来?谁来弄这玩意呀!杀这东西,多可怕!见老齐提着一只牛蛙回来,高腰立即埋怨开了。不杀,养着。老齐也不看高腰,径直走进厨房,把蛙王倒在水池里。蛙王好奇地打量一下新天地,咕咕咕咕叫了两声。养着?蛤蟆有什么好养?我看你有毛病,赶明儿,你是不是还要弄条蛇回来?高腰跟到厨房,只见蛙王像尊雕塑,坐立池中,浑身斑斑点点,疙里疙瘩,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但蛤蟆毫不自知,两只鼓露在外的眼珠子,居然有些蛙视眈眈。呐,跟你讲,这可是张老板餐馆里的吉祥蛙,招财进宝的,你要是把它弄死了,我跟你没完。老齐郑重其事。高腰就觉得老齐有些蛙视眈眈。老齐说话时喉结滚动,那蛤蟆嘴巴附近的皮囊也一上一下,高腰忽觉进了聊斋故事,浑身一冷。对于这个吉祥物什,高腰无话可说,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转高大的身体,有些笨拙地走开。站住!老齐在背后猛然一声断喝。高腰一惊吓,脚下打滑,差点没把持住身体。你,你穿的什么东西?老齐指着高腰身上的T恤。什么东西?意大利名牌!怎么了?你眼里终于能看见我穿什么了?老齐的话激活了高腰憋了很久的牢骚,无论她穿黑色灰色白色还是红色,新的旧的国产的进口的,他老齐,啥时也没正眼看过一下,更甭提赞美或者建议。脱了!马上给我脱了!老齐沉着脸,发出命令。为什么?为什么要脱了?高腰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背后一个大骷髅头,恐怖,像什么话!刚在厨房,老齐猛一抬头,高腰T恤背后那个巨大的骷髅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不脱,很贵,人家想穿还穿不起呢!贵也给我脱了!不脱,你管得着吗你?!管不着?好,你自个儿说的。老齐随手操个什么物件,高腰起初以他要打人,只见老齐进了厨房,在角落里东翻西找。啪啪两下,老齐逮到一只蟑螂,与此同时,老齐听见女人在厅里数落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你就可以养这么恶心的蛤蟆!哭这种武器,女人长期携带在身,无论在哪个年龄段,使用起来毫不羞涩。人到中年的高腰也是如此。老齐实在不知道,她自己背个大骷髅头在家里晃来晃去,还有什么理由哭,也懒得理她。听张老板说牛蛙爱吃蟑螂,他就很想看看蛙王吃东西的样子。老齐把蟑螂是尸体放在蛙王面前,说,吃呀吃呀!蛙王很矜持,只是拿眼瞪老齐。老齐就提着蟑螂的两根须,在蛙王嘴边摇晃,蛙王依然嘴唇紧闭,但是它稍稍偏一偏头,好像侧耳倾听厅里的声音。厅里的高腰,知道弄蛤蟆的老齐不会理她,哭得没有希望,就拎着包出去了。摔门前还对着厨房嚷了一句“跟蛤蟆过去吧你!”老齐愣了愣,摇摇头,对蛙王说,瞧,她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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