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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时候

说吧,房间(全文在线阅读) > 第一部分 冬天的时候

    冬天的时候是南红来北京的时候。

    那天是星期天,天黑得特别早,四点不到街上的灯都开了。过了一会儿我再往窗口看的时候,雪花已经在漫天飞舞,它们像雪白的鹅毛在街灯橙黄色的光晕下摇摇晃晃地落下来,之多、之零乱、之热闹繁喧,与它们安静的落下,最后悄无声息地化为水恰成两极。我第一次意识到雪的这两种不同的秉性,加上那是北京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在窗前看了很久。

    这是我婚后五年少有的奢侈时分,要不是离了婚,女儿送回了母亲家,纵有闲暇也没有心情望雪。下雪使我心情不错,我什么都不想,只盯着雪花,心里平静如水。

    快十一点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这是很反常的情况,我一下紧张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接这个电话。作为一个独居的女人,我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小心过头,对每一件事都疑虑重重。疑虑绝对是有重量的,它一重重从我的头脑注满我的全身,成为我疲惫的来源之一。当时我脑子里同时闪出了几种可能:骚扰电话?抢劫者?母亲来长途告诉我扣扣病了?等等。

    我手心的汗开始渗出,电话铃停了之后又响起来,我拿起听筒,听见一个沙哑的女声说:是林多米家吗?

    我说是。她说哎呀你的电话没变!我一点都听不出来是谁。韦南红的声音完全变了,完全是她自己所说的“好沧桑啊”的那种沧桑而沙哑的声音,有点神秘,有点性感,往日N城岁月那种尖而细同时高八度的音质几乎荡然无存,只有那一惊一乍的语速没有改变。

    她说她在北京机场,飞机晚点了刚到。我马上就答应让她住到我家。然后我又等了半小时,这半个小时中大雪纷飞。

    半个小时后我穿好大衣包紧头巾到街上等她,这时候雪花变得更大更轻了,它们在空中飘舞的姿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凄艳、缠绵而又决绝,而且比白天和黄昏更多了一层灵的成分。我从未独自在下雪的深夜露天待过,这个夜晚由于南红的到来我记得很清楚。

    我记得很清楚,在雪花飞舞中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的南红,她戴着一顶宽檐的黑色呢帽,身上是一件长及脚踝的黑丝长风衣,它迎风飘飞的轻盈质感使我觉得这肯定是一种丝绸。雪花大朵大朵地落在她的帽子和风衣上,雪的白色在她浓黑的全身衬托下显得极其艳丽,那是一种冷到极点、冷入骨的艳,全无人间色彩的艳。那整幅风雪美人图在瑟瑟发抖,南红缩着颈吸着鼻子说:怎么北京这么冷啊!

    到家之后她脱去了风衣,露出袒胸的低领毛衣,胸前一大片皮肤是一种太阳晒出来的褐色,散发出南方的气息和性的气息。在北京,我很少看到有人这样穿,除了那些在高档轿车里端坐不动的小姐。南红戴着一条式样十分别致的白金项链,链条纤细,胸前垂着一粒闪闪发光的钻石或水晶。我对宝石毫无常识,无法判断它们到底是什么。她化着妆,脸上的脂粉有些残了,眼角的皱纹隐约可见,只有口红还鲜艳完整,大概在出租车里刚刚补过。

    她抬起脸问:我老多了吧?我没说话。她又说:很坎坷的。

    我准备给她烧一锅洗澡水,我并没有觉得没有热水器会是一个问题,在N城生活的女孩都是用桶或者水盆接水洗澡的,南红即使在深圳待了十年她骨子里也仍然是一个N城女孩。N城漫长而炎热的夏天把一盆又一盆的温水泼到我们身上,这是一件十分方便的日常事情,那时候绝大多数人家都不搞什么喷淋器。但是南红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安一个热水器呢?

    接着她又发现了我家地上铺的是早已过时而且已经陈旧不堪的地板革,她环顾四周,桌子、组合柜、书橱、沙发、茶几,看出了这个家庭的寒酸。

    她忍不住说: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北京,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

    我说你听没听说过圆明园的流浪画家,他们把户口、职业、家庭什么都扔掉了,还经常要饿肚子。

    南红漫不经心地说,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这样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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