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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6)



    唐晓南忽然很想骂人,不是骂具体的哪一个,而是朝着任意一个方向,朝着生活,朝着历史,朝着男男女女的身影,朝着满街的爱情破口大骂。

    有点痛了啊,忍着点,手术快完了。医生知道这种情况下不会太疼,并不将唐晓南的喊叫当回事。

    需不需要再加点麻药?李医生说。

    不用,这丫头不是疼,而是怕疼。这医生说对了。的确,唐晓南是因为怕疼才叫。现在,那股轻微的疼很快消失了,唐晓南叫不出来,便默默地咬着牙,眼泪流下来,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了。唐晓南的左手不敢动,右手被李医生的大腿压着,动不了,她管不了眼泪,眼泪也不管她,眼泪像个过客,借着她的脸颊,漠然赶路。唐晓南一边哭,一边暗自祈祷手术快点结束。

    你儿子啥时出国?有医生与李医生闲聊。

    等签证呢,最迟也就是两个月的事。李医生说。

    姑娘,你也准备出国么?李医生紧接着问唐晓南。

    不。唐晓南刚回答完,忽然眼前一暗,手术灯灭了。

    唐晓南走进火车十七号车厢时,陷入一片黑暗,眼睛好半天才适应过来。车厢这么早就黑灯了,只有脚底下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唐晓南找不到铺位,隐约看见每一个铺位都是空的。这使唐晓南害怕,像走进了某部恐怖电影的场景里。大约走了十几步,唐晓南终于忍不住,掉头撤退。她喘着粗气冲进列车值班室,说整节车厢没有一个人,黑灯瞎火的,谁敢在里面睡?乘务员笑着重新把唐晓南领回十七号车厢,说,这就是十九号下铺,对铺不就是人么?

    男的女的?乘务员走后,唐晓南对着摊开的被子,半信半疑地问。

    男的。床铺上的人说,并且坐了起来,脸部完全呈现在昏灯的投射之中。

    噢,谢天谢地,把我吓坏了。唐晓南放下巨大的背囊,坐在自己的床铺上。

    是啊,我也在想,晚上一个人在这里,被人杀了也不知道啊!显然对铺看过不少谋杀案。

    好奇怪,怎么没有别的人呢?唐晓南也发现了对铺的重要性。

    这节车厢,是列车工作人员自己休息的地方,他们这是赚外快。对铺抱着双膝,唐晓南发现他面部轮廓不错。

    唐晓南的眼睛慢慢习惯了昏暗,灯光明亮了。

    对铺站起来,他的高度在唐晓南眼前产生一大片黑影,唐晓南抬起头,猛然一愣——竟是个相当出众的男孩!

    对铺从洗手间回来,面孔更加清晰,唐晓南又是一愣——她从没遇到过这么标致的男孩!

    他朝唐晓南微笑,说我叫李喊。

    唐晓南便有些心猿意马了。

    两人借着昏灯聊天,慢慢地熟悉了,知道在哈尔滨,彼此住处离得不远,还有可能再见面。

    也许是灯光太暖昧,也许是在江北那里受挫后,心态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这节只有孤男寡女的车厢里,随着火车的咣当声响,唐晓南心旌神摇。

    后来李喊问唐晓南结婚没有,唐晓南说没有,李喊说为什么不结婚呢?唐晓南想了想,说,婚姻只是世俗留下来的东西。李喊一听,当即叫了起来,啊,你说得真好!

    然后一阵莫明其妙的沉默。

    唐晓南无心说出这句话,有点后悔,话外有多层意思,但没有一层意思是唐晓南的本意。李喊的附和,分明是误会了她。李喊说自己一直与几个女孩子保持关系,但从不和她们上床,他就是怕她们要和他结婚,他没有动她们,便不用负任何责任,更甭提结婚了。

    夜很深时,两人才自各入睡。唐晓南听得见李喊的呼吸,时重时轻,时长时短,并不均匀。她看见他睁着眼睛,手臂垂在床沿,手指自然弯曲,手心向上,似乎在期待会有东西落下来。

    唐晓南在被子里渐渐温热的身体有些蠢蠢欲动。

    她觉得自己是个水笼头,在江北面前,她拧紧了,滴水不漏,现在,水笼头松了,心底里正淌着涓涓细流,细流汇聚到堤坝前,被挡住了,找不到出口,慢慢地形成一潭深水和无数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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