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第十七回 隐名姓巧扮作西宾 借雕弓设局赚侠女(7)
时间:2023-05-19 作者:文康 点击:次
不防这边-的一声把桌子一拍,邓九公先翻了,说:“喂,尹先生!你这人好没趣呀!拿了一张弹弓子,我说留下,你又不留;你说要走,你又不走,倒像谁要拐你的似的。及至人家本主儿出来了,你交了你的弹弓子就完了事了,又替你东人参的是甚么灵!是我多了句嘴,让你进来。人家谢客递茶让坐,是人家孝家的礼数,你是会的,就该避出去;不出去,坐下也罢了。人家穿孝不穿孝,可与你甚么相干?用你冬瓜茄子、陈谷子烂芝麻的闹这些累赘呀!”那尹先生道:“我讲的是礼,礼设天下。大凡于礼不合,天下人都讲得。难道我到了你们这不讲礼的地方,也‘随乡入乡’,跟你们不讲礼起来不成?” 一句话,邓九公索兴站起来了,说:“咄,姓尹的,你莫要撒野呀!不是我作老的口-,你也是吃人的稀的,拿人的干的,不过一个坐着的奴才罢咧,你可切莫拿出你那外府州县衙门里的吹六房诈三班的款儿来。好便好,不然叫你先吃我一顿精拳头去!”那先生听了,安然坐在那里不动。只见他扬着个脸儿,望了邓九公道:“我尹其明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敢妄称作英雄豪杰,却也颇颇见过几个英雄豪杰。今日因这桩事、这句话领你这顿拳头,倒也见得过天下的英雄豪杰!”说着,把脖颈儿一低,膀根儿一松,说:“领教!” 姑娘在旁一看,说:“这是块魔,不可合他蛮作!”因拦邓九公道:“师傅,不必如此。他是客,你我是主,便打他两拳也不值一笑。况他以礼而来,尤其不可使他藉口。他既满口的讲礼,你我便合他讲礼,等他讲不过礼去,再给他个利害不迟。”邓九公道:“姑娘,你不见是我让进他来的吗,他这里叫我受着窄呢么!”一面说着,一面依旧坐下,帽子也摘了,拿一只大宽的袖子-着,就气得他哟,-哧-哧的,真作了个“手眼身法步”一丝不漏! 姑娘劝住了邓九公,也就归坐。先看了那先生一眼,只见他手捻着几根小胡子儿,微微而笑。姑娘纳着气从容问道:“尹先生,我先请教,你从那处见得我是个‘寻常女子’?”那先生道:“‘寻常’者,对‘英雄豪杰’而言也。英雄豪杰本于忠孝节义,母死不知成服,其为孝也安在?这便叫作‘寻常女子’。”姑娘听了这话,口里欲待不合他辩,争奈心里那点兼人好胜的性儿不准不合他辩,便又问道:“我再请教,这尽孝的上头,父亲、母亲那一边儿重?”尹先生沉吟一会,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其重一也。这话却又有两讲。” 姑娘道:“怎的个两讲呢?”尹先生说:“你们女子有同母亲共得的事,同父亲共不得;有合母亲说得的话,合父亲说不得。这叫作‘父道尊,母道亲’。看得亲,自然看得重。据此一说,未免觉得母亲重。”姑娘道:“那一说呢?”尹先生道:“一个人有生母,便许有继母,有嫡母,便许有庶母,推而至于养母、慈母,事非常有。只这生、继、嫡、庶,皆母也,所谓坤道也,地道也。讲到父亲,天道也,乾道也。乾道大生,坤道广生,看得大,更该看得重。据此一说,自然应是父亲更重。” 姑娘道:“你原来也知道父亲更重。我还要请教,这尽孝的事情上头,为亲穿孝,为亲报仇,那一桩要紧?”尹先生连忙答道:“这何消问得?自然是报仇要紧。拿为亲穿孝论,假如遇着军事,正在军兴旁午,也只得墨-从戎,回籍成服;假如身在官场,有个丁忧在先,闻讣在后,也只得闻讣成服。便是为人子女,不幸遇着大故,立刻穿上一身孝,难道释服后便算完了事了不成?你只看那大舜的大孝,终身慕父母,以至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便不穿那身孝,他心里又何尝一时一刻忘了那个‘孝’字?所以叫作‘丧服外除’。‘外除’者,明乎其终身未尝‘内除’也,这是被终身无穿无尽有工夫作的事。至于为亲报仇,所谓‘父仇不共戴天’,岂容片刻隐忍?但得个机会,正用着那‘守如处女,出如脱兔’的两句话,要作得迅雷不及掩耳,其间间不容发,否则机会一失,此生还怎生补行得来?岂不是终天大恨?何况这报仇正是尽孝,自然报仇更加要紧。” 姑娘道:“原来你也知道报仇更加要紧!这等说起来,我还不至于落到个‘寻常女子’。”尹先生道:“这话我就不解了,难道姑娘这等一个孝义女子,还有人合姑娘结仇不成?”姑娘这个当儿,一肚子的话是倒出来了,“寻常女子”四个字是摆脱开了,理是抓住了,凭他絮絮的问,只鼓着个小腮帮子儿,一声儿不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