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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第十七回 隐名姓巧扮作西宾 借雕弓设局赚侠女(6)



  安老爷是个天性人情里的人,此时见了十三妹他家老太太这个灵位,先想起合他祖父的累代交情,又感动他搭救公子的一段恩义,更看着他一个女孩儿家,一身落魄,四海无家,不觉动了真的了。所以未从开口,先说了一个“阿”字的发语词,紧接一个“老”字,意思要叫“老弟妇”,及至那“老”字出了口,一想,使不得。无论此时我暂作尹其明不好称他“老弟妇,就便我依然作安学海,这等没头没脑的称他声“老弟妇”,这姑娘也断不知因由,就连忙改口,称了声“老太太”。紧接着自己称名祝告,意思就要说“我安学海”,一想,更使不得。这一个真名道出来,今日的事章法全乱了!

  幸而那“安”字同“阿”字是一个字母,就跟着字母纳音转韵,转作个“阿”字,接了个“唏,唏,唏,唏”,和了个唏嘘悲切之声。连忙改说:“我尹其明受了我老少东人的托付,来寻访令爱姑娘,拜谢老太太,送这张雕弓,取那块端砚。我东人曾说,倘得见面,命我称着他父子安学海、安骥的名字,替他竭诚拜谢,还有许多肺腑之谈。不想老太太你先骑鹤西归,叫我向谁说起?所喜你的音尘虽远,神灵尚在,待我默祝一遍,望察微衷。老太太,你可受我一拜!”祝罢,把那张弹弓供在桌儿上,退下来,肃整威仪拜了三拜,泪如泉涌。姑娘还着礼,暗道:“他可叨叨完了!弹弓儿是留下了,这大概就没甚么累赘了。我索性等他出去我再起来。”

  谁想这个当儿,偏偏的走过一个礼仪透熟的礼生来,便是褚大娘子,把他搀了一把,说:“姑娘,起来朝上谢客。”不由分说,搀到当地,又拉了一个坐褥,铺在地下,说:“尹先生,我们姑娘在这里叩谢了。”姑娘只得向上磕下头去。那先生连忙把身子一背,避而不受,也不答拜。你道这是为何?原来这是因为他是替死者磕头,不但不敢答,并且不敢受。是个极有讲究的古礼。姑娘磕头起来,正等着送客,这个当儿,可巧又走过一个积伶不过的茶司务来,便是褚一官。手里拿着一个盘儿,托着三碗茶,说:“尹先生,我们姑娘是孝家,不亲递茶了。”他便把尹先生的一碗安在西间南炕炕桌上首,下首又给邓九公安了一碗,还剩一碗,说:“姑娘,这里陪。”

  便放在靠北壁子地桌下首。姑娘此时无论怎样,断不好说:“你们外头喝茶去罢。”怎当那邓九公又尽在那边让先生上坐,只见那先生并不谦让,转过去坐定。开口便问道:“这位老太太想是早过终七了?”邓九公道:“那里,等我算算。”说着,屈着指头道:“五儿、六儿、七儿、八儿、九儿,今日才第五天,明日伴宿,后日就抬埋入土了。”姑娘正嫌邓九公何必合他絮烦这些话,只见那先生望着姑娘,把眼神儿一足,说:“难道今日是第五天?我闻古礼‘殓而成服,既葬而除’,如今才得五天,既不是除服日期,况且大殓已经五天,又断不至于作不成一领孝服,这姑娘怎的不穿孝?”

  罢了,姑娘心里真没防他问到这句,又不肯说:“我因为忙着要去报仇,不及穿孝。”尤其不好说:“你管我呢!”只管支吾道:“此地风俗向来如此。”那先生说道:“喂,岂有此理!虽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冠婚丧祭,各省不得一样,这儿女为父母成服,自天子以至庶人,无贵贱,一也。怎讲到‘此地向来如此’起来?”姑娘道:“此地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是随乡儿入乡儿了。”那先生道:“呀呸!更岂有此理!纵说这穷山僻壤不知礼教,有了姑娘你这等一个人在此,正该作个榜样,化民成俗,怎生倒讲起‘随乡入乡’的话来?这等看来,‘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古人真不我欺。据我那小东人说得来十三妹姑娘怎的个孝义,怎的个英雄,我那老东人以耳为目,便轻信了这话。而今如此,据我尹其明看了,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是我尹其明一身傲骨,四海交游,何尝轻易礼下于人?今日倒累我揖了又揖,拜了又拜——小东人,你好没胸襟,没眼力!累我枉走这一荡!咦,我尹其明此番来得差矣!”

  列公,你看十三妹那等侠气雄心兼人好胜的一个人,如何肯认“寻常女子”这个名目?无如报仇这桩事自己打着要万分慎密,不穿孝这桩事自己也知是一时权宜,其实为去报仇所以才不穿孝,两桩事仍是一桩事,只因说不出口,转觉对不住人,却又一片深心,打了个“呼牛亦可,呼马亦可”的主意,任是谁说甚么,我只拿定主意,干我的大事去。不想这位尹先生是话不说,单单的轻描淡写的给加上了“寻常女子”这等四个大字,可断忍耐不住了。只见他一手扶了桌子,把***儿一挺,才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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