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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9)



    她在梦到他在梦里对她不好,醒来也会找他算账;梦到他和别的女人苟且,恨得咬牙切齿。对他的婚姻不时刻薄与嘲讽,弄得他瞒也不行,装也不行,还得讲和,哄她,给她安慰,让她振作,她不断地闹事,只是为了让他翻来覆去地证明他爱她(让她相信她比梅卡玛重要),还要忍受她那些因为嫉妒、痛苦、相思而产生的满腹怨艾,另要独自承受不为她所知的一面——他对梅卡玛(孩子他妈)的不安与负疚。他感到自己有罪,两头都要费心费力地对付。和若阿内的之间的感情无疑是美好的,与当年与梅卡玛之间的美好又略有不同。如果说梅卡玛让他登上了人生的顶峰,若阿内则让她体验了生命的高xdx潮——他从没想过一辈子能遭遇这样的激情。

    她害怕平淡,如果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感情没有起伏,没有摩擦,她就慌了。面对正常滑行的感情,她感到一种渐行渐远的消退,仿佛她和他的爱情,就要从纸上淡去,从生活里消失了。她容不得一切那么正常:他每日经营他的家庭与婚姻,她就像他日常生活的润滑剂,让他的婚姻比以往运转得更顺溜。这多么滑稽。曾经有个男人说:“自从我搞了外遇,我的婚姻更加牢固了。”这是一个深刻的悖论(远不是一个单纯的感悟)。若阿内不想要一罐润滑油的价值,她没有义务去牢固谁的婚姻,她应该是卡在他和梅卡玛这两个齿轮间的石子,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他们把她碾碎,二是她死死地卡住,一切停止运转,直到爱情和婚姻的机器同样生锈、被时间腐蚀、脱落——才算终结。

    她的浮躁情绪隔一段就发作一次(他说她患有抑郁症,而她把这归结于她的生理周期)。潜意识里她害怕适应这种关系,怕它变得正常,而它原本是非常态的。她几乎是没事找事。每次发作,她的大脑十分活跃,酿造出绝顶尖酸刻薄的话,利箭般纷纷射向他,随着那些话语的发射她感到阵阵快意。那时候水荆秋不仅仅是他,他代表的是整个生活,她恶毒地攻击这个世界(他只是一个引子罢了)——来达到攻击自己的目的(她恨自己天生妾命),攻击荒唐的婚姻关系(貌合神离,虚伪维系)。她喜欢故意伤他,也善于找岔子,然后再化解,雨过天晴,一切都在她的掌控当中,她误以为这是加深感情的一种途径。她要看到他为她痛苦,只有他的痛苦表现出来,她才重新相信他爱她,他忍受着爱情的鞭打。于是她转而心疼他,抚慰她,柔情似水,更坚定她永不离开的决心,只有这时,仿佛她对他的爱才有了用武之地。她深深感受到,没有日常生活的爱情关系着实难以为继,每时每刻都面临坍塌的危险,这就是为什么婚姻的支撑物正是那庞大的日常生活(这头怪物),人一方面憎恨它,一方面依赖它,它是无聊的,同时却填充他们的生命。因此,若阿内诞生了一句口头禅:我要日常生活。而在水荆秋看来,日常生活与精神生活是敌对的,甚至前者瓦解后者,他做梦都想逃离日常生活,最终只是越陷越深。

    推动若阿内往前走的,并非出于她的爱,而是出于她对爱的幻想。

    水荆秋已经被弄得很糟糕(从精神世界严重转向于日常情感),只要他跟她谈阅读,谈人的精神困境,她总能从任何地方绕到他们身上来,哪怕是风马牛不相及。若阿内就有这个本领,她对自己的爱情发了疯。水荆秋没有理由批判她,相反,只能受她感染。我不知道,推动水荆秋向若阿内深入迷恋的是什么,这个中年男人,是否同样出于对爱的幻想。

    有一次水荆秋一整天都没听她的电话,也不回短信(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头一天晚上,她与他闹(好些天没闹了,她感觉不到他的爱),他哄、解释、讲道理、谈难处,尽一切所能抚慰她,直到他真的生气了,她才停止,并向他道歉,她例假一来就精神紧张,疑神疑鬼,她只是太想他了。他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晨,他与梅卡玛打了一架。梅卡玛掰断了他的眼镜,他动手打了她。他们闹得太厉害,惊动了年迈的父母,他们从另一个区赶过来(估计现场狼藉,不堪入目),母亲伤心痛哭,父亲则当即心脏病发作入院。一切糟糕透了。

    水荆秋隔天早上才接听电话,若阿内已经哭了一整天、一整夜。她以为他生气不理她了,她不断地拨他的电话,最后将他的电话从手机里删除,删除之后又后悔,拼命找,翻到他的名片,重新记下来。她发的短信使他收件箱爆满。她恨他狠心,无情,她悲伤绝望(对着镜子),觉得自己是一只淋湿了的小鸟,瑟瑟发抖,拒绝所有怜悯。她看见自己两眼浮肿,眼泪似止不住的血,不断地从两个窟窿里涌出来,她被自己的眼泪吸引、感动,她感到自己是个重情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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