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17)
时间:2023-05-14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她终是藏不是内心的刺,她一定要刺他,他感到痛了,她才会舒服一点。 和她预想的一样,水荆秋感到了痛,他拜托她不要把梅卡玛扯进来,他忘了梅卡玛本身就存在于他们的情感里面。她痛恨他这句话的样子,几乎要说出更尖刻的话,她心痒痒,恨不得挠出血来。但她只是笑了一声,她从长沙来到冰城时,身上并没有刺,突然间长出一身的刺,对他们的关系是很不妥帖的。更何况是她提出和他分手,而后又是她亲自送上门来,万一他这么挡上一句,她将颜面尽扫。于是她检讨自己,全身最惹人厌的毛病,就是嫉妒。他便反过来抚慰她,说她比以前有进步,再努力一把,彻底消灭嫉妒的毒素,明知是无用的坏感情的东西,何苦不抛干净它们。 “你知道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的故事吗,他对自己的一个后妃爱得发狂,就用匕首把她刺死了。”若阿内说。 “是的,为他作传的威尼斯人不加掩饰地说,他杀后妃是为了求得心灵的平静。难道你也想这么做?” “我不是苏丹。欺负你这个烧香拜佛的佛教徒,怕佛不饶我。” 若阿内从前所见的栀子花都是开在树上,并且花叶相对肥硕,现在的湘江边上,竟有贴着地面生长的栀子花,把草地染白了,仿佛积了一层雪,香味随风飘散。暴雨过后的湘江混浊,江水流动。在长沙待了几年,她亲眼见过岳麓山春季绿意逼人,秋时霜叶红于二月花;冬日玉树琼枝,银装素裹。据说从前“五六月间无暑气,二三更里有渔歌”,现在,前半句没变,渔歌却是难以听到了。若阿内羡慕古人生活的年代,没有现代化工艺的污染,诗意就在生活周围,而今人们只能奢谈“诗意的栖居”。 若阿内最近时常感到自己内心充满邪恶,魔鬼在霸占她的心。她设想某一天,水荆秋突然怀着悲痛告诉她,梅卡玛死了。因为绝症,或者是车祸,飞机失事。趁梅卡玛出差的时候,请杀手将她解决掉,毁尸灭迹。黑道打手出面威胁她和水荆秋离婚,不然在她脸蛋刻上“贱人”,就像小说《红字》里的海丝特·白兰。她在夜里感到梅卡玛不过如只蚂蚁,用食指和拇指就轻轻把她废了。一种力量不断地牵引她。她嘲笑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障碍。 此刻,面对湘江,她感谢灵魂送给自己理性的礼品:忧伤、静寂、安宁。她对大海发誓,她爱水荆秋,愿意为他做出任何牺牲。她常常不知道今天星期几,阳历几号,阴历初几。窗外月上弦,月下弦,月圆月缺,天阴天晴。一缕可怕的皱纹出现在脖子上。很快会有很多缕。最后满是皱褶。她有强烈背叛水荆秋的冲动,她甚至觉得她做什么并不算背叛,她和他之间不存在背叛,因为他在认识她之前,就开始背叛,并且,她还必须尊重他的背叛,对他之于家庭的责任心敬佩而由衷感叹自己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她爱他这一点好,仿佛他的魅力存在于他对家庭的维护当中,一旦他与他的家庭剥离,他便立刻失去意义。无疑是一种荒诞。 爱情似乎只有建立在非常态(痛苦或毁灭)的基础上,才有撼人力量,不幸即价值,悲剧见深情。而多数爱情是平淡无奇的,平淡无奇的爱情构成庸众的日常生活。不凡的爱情,活在幻想与期待里。一句话,任何爱情落地即成灰,只有死亡才能使之永恒。 水荆秋是一直暗示她是自由的。对于他的暗示,她是不痛快的。她以为高原那一幕是她“永远啃不完,吃不腻的甜饼”,可是对无数漫长夜晚,对无处托放的灵魂与肉体来说,那一幕终究过于单薄,就像一只跳蚤藏进狮子的长毛里,在感情尚深,记忆还新的情况下,它可能会不断地跳出来,在皮毛外面爬动,表明它还活着,但是终有一天,它将死不见尸。它永不能将现实这头巨大的狮子咬死,吞噬。 若阿内一边掸尘拭玉,一边胡思乱想。某一次对水荆秋说要把“德玉阁”搬到冰城去的玩笑话提醒了她,她仔细琢磨,搬到冰城未尝不可,她可以把那只跳蚤喂养肥大,既然免不了一死,如果它能强大到可与狮子匹敌,何不与狮子决战而亡。 若阿内胡乱想得快活。每次水荆秋来长沙,她觉得他们在一起欺骗梅卡玛,这比水荆秋对她的爱更为重要。梅卡玛是她的敌人,敌人对宝贵的地盘正在沦陷而一无所知,若阿内并不为此快活,她更希望敌人早一点感到痛苦,收起她作为“妻子”的低贱骄傲,为自己哀悼。当水荆秋来电话时,若阿内倍儿温柔,倍儿通情达理知书识礼。不过水荆秋取消了来长沙的计划,因为情况有变,长沙的会议要到阳朔开,为期一周,他为此沮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