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在春天(17)
时间:2023-05-13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那谢东没醉吗?黑妹问。 他酒量大。二妞说。 你酒量也不小。黑妹揶揄。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二妞放下筷子。 我,我想知道,谢东是不是喜欢上你了!黑妹瘪嘴说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二妞烦黑妹找碴儿。 我……我不敢。黑妹说。 二妞明白黑妹喜欢谢东了。 从梦到老奶奶那夜开始,二妞便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惶惑,并且总是觉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好像有什么东西遗忘在家里,或者说那次回家,她原本是要办一件什么事,却忘了办。她只是两手空空地回去,又两手空空地回来。这种遗忘和惶惑的感觉,折磨她,困扰她,并使她心头的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越来越冷。她不知道生活中哪一个地方出现了漏洞,残缺慢慢地扩大,似乎快要崩裂,这种快要崩裂的紧张,又形成了另一种精神压力,使她一天到晚神经兮兮,患得患失。她不知不觉形成一种习惯,只要有一点空闲,便会不由自主地回忆那个夜晚的梦,拼命想让那些恍惚的东西清晰起来,她坚信那里面隐藏着一些关于她命运的启示。可是那些梦境,就像水草那样摇曳、柔韧、光滑,它们的姿态挑逗并且嘲弄,得意并且神秘。她依稀地看见它们,像光影。她捕捉不到它们。它们有时像鱼一样,纷纷撞进她回忆的网,然后像水一样从网孔里漏出去。她便是一个收了空网的渔夫,不得不带着讪讪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撒开那张网。也不知是天气的变化,还是情绪的原因,她胸口里那台风箱的噪声更大了。她嗓子里有一种声音,听起来,好像随时便会咳嗽,并且是剧烈的咳嗽。但是,这只是她呼吸的声音,且慢慢地匀称,平缓,规律起来。 上回谢东找你,找到了吧?黑妹总问。 什么时候? 你不用装糊涂。黑妹有点狡黠。 我今天晚上就去酒厂找他。 桥西尽头,就是谢东所在的那个国营酒厂,有将近一百个职工。酒厂的效益,像酒鬼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是半死不活的。麻石街道直通酒厂,穿过酒厂大门,倒像酒厂把麻石街吸纳进肚子里,反过来,麻石街又像酒厂吐出来的一条长舌头。这个酒厂,是全镇为数不多的砖块水泥建筑之一,数丈高的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或者蒸汽,盘旋在兰溪镇的上空,这种现代化气息,反倒使小镇有几分虚幻。 二妞先到自己的住处待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时,才慢吞吞地上了街。上了街也不急于往谢东那里去,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数着麻石板。她还是在拼命地记忆。桥西这边本来冷清,这会儿街上更是没什么人影。这边的房子比桥东的陈旧,没有什么店铺,没有店铺里的灯光影射,因而街上也没那亮堂。小胡同倒是很多,从街面忽然伸直过去,使街道像一条长了许多脚的蜈蚣。胡同里偶尔会有一只猫敏捷地穿过,或者有一只狗,对着墙角撒尿。二妞就住在其中的一条胡同里。刚才出来的时候,她闻到秋天潮湿的霉味,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格外诱人,这两种气味混合在一块,她就产生了躲在被子里倾听风雪的欲望。 与谢东干巴巴地聊了几句,二妞就说要走,他留她,说你难得来一次,再待一会儿,我先吃碗面条,再和你下军棋。她说军棋是什么棋,没下过。他说是工兵挖地雷,简单易学,可以打发一点时间的。于是她就等。他在厨房煮面条,她胡乱张望,并且转到阳台,看见秋天的兰溪河水涨了很多,显得丰满肥大。夜船切开河水的肌肤,船内那一星灯火,缓缓地向前移动。 她待了一会儿,有点冷,便回到屋里,看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书。他看的是和酒有关的书,想必是工作的需要。酿酒,应该是件有趣的事情。她想。就像做白粒丸一样,很多人喜欢,就很有成就感了。他稀里哗啦吃完面条,一边擦嘴一边摆棋盘,先让她把棋子认全了,再分大小,哪个可以吃哪个,哪个不可吃哪个,怎么走,棋子进了营,就是进了安全保护地带,谁想吃也吃不到的。然后他又讲了一下棋子行走的方法,比如只能直行,拐弯必需停一步,工兵只能挖地雷,炸弹总是和对手同归于尽的。她听了觉得很新奇,感觉他讲的不是下棋,倒像是在说某些富有哲理性的事情。她想他懂的东西真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