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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暖运动(7)



    和刘夜的关系算不算养小白脸,巫小倩和刘夜探讨过。刘夜说,养小白脸是得给钱花的,我从来没找你要过钱啊?再说,我的脸也不白嘛,你看,胡子拉茬的。巫小倩道,我连一件小礼物都没收到过。刘夜说,等我赚钱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我总不能拿我爸的钱买东西送给你吧?是个男人都不会那么做啊。巫小倩想一想,刘夜说的有点道理,但是收不到小礼物,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不过,这疙瘩不碰没事,碰到就有点疼。

    有一段时间,经济上巫小倩有点扛不住了,准确点说,是心理上有点扛不住了。好歹是两张嘴,平时自己一个人还可以随便对付,两个人,总得讲究一下,弄点像样的菜,更甭说有时候还要外出玩上一圈。巫小倩感到疲倦,甚至厌倦。关键是刘夜对于她掏腰包的习惯与默认,让她心里总窝着火。对于这么一种理所当然她花钱的情侣结构,巫小倩始终不能从心底里接受,难以平静。春节来临前,巫小倩打算暂时逃避一下现状,她想带刘夜到南方看一看,暂且划一个较为圆满的句号,然后她将离开长春,去北京。巫小倩和刘夜谈这些的时候,刘夜半天没吭声。在刘夜来看,当时两人正如胶似膝,很是恩爱。刘夜当然不知道巫小倩心里压抑了那些事情。刘夜表现得很伤心,说,你不要离开我。巫小倩笑道,“两情若是长久,岂在朝朝暮暮”,北京离长春不远,每个月见一两次,小别胜新婚呢。刘夜却开始想像人去楼空,悲从中来,居然哭了。

    小倩,不要离开我?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谁说哭只是女人的武器?哪知男人使用起来,威力更大。巫小倩瞬间心软了,也开始泣不成声,两人生离死别似的抱头痛哭。过一阵,刘夜做出让步,说,过完年,我们再好好地呆上一个月,然后你再去北京。其实,这段时间,你的心思基本上都放在创作上,你的事业,总是比我重要,我明白。所以,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只是想看看,我能不能留住你,看看你到底有多爱我。

    刘夜去铁岭过年,巫小倩在长春便真正无亲无故了。大年三十这天,气温零下二十度,巫小倩被鞭炮声吵醒后,一个人在网上折腾到午饭时分,找一个张灯结彩的馆子把肚子填饱了,无处可去。笼着袖子在街上晃悠了几站路,东看西看,越看越凄凉,越看越想哭,心里越升腾起一股对刘夜的怨恨。她甚至有立即买张机票回家的冲动。但是,容不得她鲁莽,她已经和家里说过,大年初五,她会携同男朋友一块回家,家里人非常高兴,早就热情地张罗开了。街上人很多,烤羊肉串的青烟在人头上缭绕,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一群一群,最刺眼的是那些小情侣,她在心里骂刘夜不是东西,扔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骂完她开始回忆,怀疑刘夜和她在一起的目的,怀疑刘夜是个骗吃骗喝的家伙,要多卑鄙,就多卑鄙。他居然不给她打电话,不向她表示慰问,他居然不怀歉疚,不觉得在这合家欢聚的日子里,他抛下她,是何等残忍。

    就这样,巫小倩终于在大街上把自己弄哭了。

    你不是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在长春过年的么?就过年的问题,刘夜曾这么说。

    没有亲人和死了亲人,感觉能一样吗?巫小倩打了个恶毒的比喻。

    刘夜没有选择和巫小倩在一起的权力,连一起过春节的权力都没有。一个这样的男人,是不是窝囊废,这样的窝囊废,还是不是男人。巫小倩边哭边想。她感觉到眼泪是热的,流到脸上就凉了,如果不立即把它们擦去,马上就会变成冰块。她的脸绷得很紧,肌肤疼痛欲裂。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倒不是有多想念刘夜,而是忽然怀疑,她为他所做的,有没有价值。到东宇书店门口时,她的眼泪干了。她想起了和刘夜的初遇。她和他相互怀着不健康的心理,彼此接近,一路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她在这里等他回来,除了解释为爱情的力量,还会是什么?接着她又想到自己是个成年人,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思考过的,她必须承受得起,必须面对现实。东宇书店的卷阐门拉下来了,上面贴了一张红纸,“大年三十至正月初二休息”。她才发现,她原本是来这里消磨时间的,书店关门,真的是无处可去了。黄昏时,巫小倩到一家绍兴餐馆,要了一碟茴香豆、热了一壶绍兴黄酒,炒了一盘杭椒牛肉,外加一锅水煮鱼,在餐馆大厅吃饭,看电视,左右没有其它食客,戴瓜皮帽的男服务员对这位珍贵的客人显得格外殷勤。巫小倩受不了服务员同情的微笑,喉咙发堵,胃口全无,没吃几筷子,落荒而逃,回宿舍蒙头大睡。然除夕宛如得不到满足的女人,一夜辗转,不得安宁,鞭炮声到凌晨才稀稀落落,熬了一夜的巫小倩,如清洁工般早早地上了街。大街上荒无一人,鞭炮纸屑满地都是,整个世界竟如一个巨大的坟墓,在经受了千万人的凭悼与扫墓之后,人去坟空,只有阴冷荒凉的风,从细微的缝隙里钻进来,要到巫小倩的身体里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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