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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颂(第十五节)(2)



    水荆秋挂线关机,沉入湖底。

    湖面平静,波澜不兴。他又躲了,像鸵鸟将头埋进沙堆。水荆秋该死的“表白”令旨邑倍感困扰。他为何不表白,以坦诚与仁慈,平息她心头之恨?他为何宁可她恨,宁可她误解,宁可背上恶人的罪名?

    阿喀琉斯近段显得忧郁,不闹不叫,勉强吃两口,就卧地不动。毛色变得粗糙黯淡,身体瘦弱。送去宠物医院,医生说它没病,勉强打了一针营养剂,没见阿喀琉斯好转。它眼里是牢固的绝望,比我们人类的绝望更令人揪心。旨邑被它的眼神震住:没有爱情,没有灾难,是什么使一条狗走上绝望?旨邑感到,是阿喀琉斯自己在放弃生命。难道它闻到屋子里的死亡气息,难道它知道她屠杀了孩子?难道它在对她失望,连狗命都救的主人,却杀死了自己的一双孩子?阿喀琉斯是不是一条狗?她摸着它的头,阿喀琉斯想摇尾回应,但力不从心,尾巴死了一样,拖在地上,连平时最爱的排骨也懒得一嗅。

    有人按响了门铃。门外立着一个短发女子,职业女性的着装,面容洁净而又憔悴。旨邑一惊,以为是梅卡玛(暗叹她竟如此年轻),那女子却说,她是史今。旨邑心里立刻有股不祥之感。谢不周两天没来,也无电话监督她的饮食与服药情况,他从未间断把从医书里看到的滋补以及调养方法转教给她,她猜想他出了什么事,心里迅速问他怎么了,人只是立着不动,满目惊诧。史今与她也似两相熟悉,站在门外,幽幽说道:“他住院了,深度昏迷,难得清醒片刻,一定要见你。”旨邑听了,顿觉两腿发软,无法站立。史今扶了她一把。旨邑呼吸受阻,气喘不休,一阵急促地咳嗽。

    史今开车,率先打破沉默,“他头部的毛病很早就检查出来了,不能手术,只能等待观察。没想到,病情突然恶化。已经晚期了。”

    听史今冷静沉着地说出噩耗,旨邑心在焚烧,化为灰烬,满街飞散。她从没想过谢不周会死。自电闪雷鸣的瞬间之后,她完全倒下了,是他用他的力量撑起了她,打造了她,无论粗的骨骼,细的筋脉,还有血液。他是她的墙,她贴着他得以攀爬生长,伸向阳光。他走了,她不知何以立,何以爬,更不知何以面对他的空缺。她对他的依赖已深入肌体,根本不用去想那是不是爱情。她不相信谢不周会死,死是个荒诞的说法。他只是头疼得厉害。

    她忍不住看史今的手,这双长期给谢不周按摩的小手,坚定地握着方向盘,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浅,没涂指甲油。如果这双小手能再次使谢不周停止头痛,旨邑同样会爱上它们。怀着感恩之心,不嫉妒,不仇视,不刻薄。

    此刻,她看着这群手指,不知该对它们说些什么。无疑,它们是幸福的,它们奉献了自己的爱。

    “我才失去两个孩子。”旨邑沉默良久说道,“谢不周不会有事,他能挺过去。”

    “你该答应和他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他躺在医院,仍在为你的这件事情遗憾和心痛。你要知道,并非他同情你。我也鼓励他那么做。并非我不爱他。我觉得爱是自由的,并非占有。我不想看到他忧伤。有时候,他太重责任,宁可自我牺牲与扼杀。他这个人,总是愿意自己吃苦受累,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空。你身体还很虚弱,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找我。他也会很高兴。我是认真的。”

    史今一直平静,看不见悲伤。她说与前妻吕霜的离婚事件使谢不周头痛加重,到他和她准备结婚时,便检查出了头部的病。仿佛每天都像是和他最后的日子,因此格外珍惜,她不管束他,只求把最快乐的生活奉献给他。爱不是一张网,更不是让爱人成为网中的鱼:

    “不必要因爱生恨,每个人有自己的苦衷,那个不要孩子的男人,我相信他已经全方位地否定了自己,他不能像从前一样坦荡。阴影将会像毒瘤一样在他的心里生长。可怜他吧,一个正派男人的下场,往往适得其反。如果他是个地痞恶棍,这种事情对他毫无损害。”

    旨邑仍然看不出史今有什么悲伤。

    此时,恶人之恶从旨邑心里淡去,另一个即将来临的灾难占据她的思想。之前,谢不周对她越好,她内心对水荆秋的仇恨越清晰,越突出,仿佛谢不周是面镜子。她看到她的命运写在苍白的天花板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谢不周,是他把她从泥沼里拔出来,水荆秋以及水荆秋之恶,远在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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