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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定义(第五章 作为资产的悲哀)(4)



  每个班由任课教师念学生们的名字。任课教师被炸死的班,由同学期的教师代替念该班学生的名字。念到每个人的名字时,活着的学生们之间总要发出一阵惊讶声。过了一阵,惊讶之声没了,我们丧魂失魄一样垂头丧气地坐在长靠椅上。三面墙壁前面坐着死难的学生们的父母。追悼会开始之前,那些父母们就眼泪汪汪。流泪变成鸣咽,学生们向坐在中央的父母们走来。原自言自语地说:太让人伤感了,她这句话在每个人心里唤起往日的记忆,如实地表达了大家的心境。

  从礼堂去了教室,她们边说着话边到各个教室,同年级生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少女。“大木问大家:‘还记得她么?就是总带个空罐的绢子。’野田问:那空罐是怎么回事。大木说:‘那空罐里装着她父亲和母亲的骨灰,每天都带来。’啊,我不由得叫了一声。原来那姑娘就叫绢子。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啦。我还记得,她把双亲的骨灰放在手提式书包里来上学。她把骨灰放在没有盖子的空罐里。怕骨灰撒出来,罐口盖上报纸,用红绳系好。她一落座就从手提式书包里拿出课本,然后双手捧出罐子,把它放在课桌的右边。一下课她就把罐子捧进书包,然后回家。起初,我们谁也不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她也不想告诉别人。遭轰炸之后,我们说话不直率的事多起来了,因此,尽管挂念这回事,但谁也没问。她捧那罐子时手指的动作十分优美,就更不想问个究竟了。”有一天上课时受到教师责问,这时她才说,父母被烧死,从废墟拾到的双亲遗骨,还没有办埋葬手续,所以只好提来提去。娟子早已成大人了,然而依然独身,现在当小学教师。她身上还有挨炸时嵌进去的玻璃片,最近开始感觉疼痛。在朋友的记忆中,这位提着双亲骨灰罐的绢子,她本人内心还有另一个那一天的近乎荒唐的记忆。

  “并没有看清遗体,爆炸的闪光冲击了头部,整个人都熔化于光中而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在这眨眼之间看见了T老师,当时他对绢子张着大嘴在喊。喊的什么当然无法听清。也许仅仅是喊叫,但是绢子却一直在想,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T教师最后喊的究竟是什么。”

  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据说,绢子明天入院。绢子脊背上长达30年的玻璃片,这回总要拿出几个来吧。无影灯光中拿出来的包着白脂肪滑溜溜的玻璃片,放着什么光彩呢。”

  包着白脂肪滑溜溜的玻璃片,这在作品中已有伏线的叙述,从而成为读者共有的知识。“‘人的身体可真出好东西啊!’大木这样说。因为据说四、五年前就从大木的背部取出一块玻璃。医生割开皮肉取了出来,原来是白棉花一般的脂肪包得结结实实的一个疙瘩。四、五毫米的小玻璃片成了脂肪的核,圆圆的,包得像颗珍珠一般。

  人的脂肪把进入人体的玻璃片包起来,经过人的肉体劳动,如果说这就是更生的暗喻,可能有些唐突。但是,人的肉体组织从这类近乎残酷之处更新生长,向着生命所指的方向,发展下去,如此想法,我们不能不注意到,归根结底这就是走向更生的思想。长崎挨原子弹轰炸之后,立刻把双亲的遗骨收进罐里,自己身上一直带着玻璃碎片的那姑娘的面容,同30年后才动手术,想继续工作下去的女教师相联。而且清清楚楚地提示了这30年过程之中,非哀的资产的厚而且重的存在感,我以为这才是文学的力量。

  而且不仅如此。自己就在那个地方,所以才饱尝了那里的悲惨,凭这两句话就足以给对方强烈的冲击,因为这是人的呼声。林京子的短篇,不言而喻,是长崎原子弹惨祸的明确证言,同时也是今天核状况之下,我们是否能活着走向未来而发出的表明这一希望的声明。它是至关重要的声明。由单个传达于全人类,渴望更生的这一声明之中,我们能听到全人类正在走向毁灭,以及不愿开倒车的甚嚣尘上的不协和音。

  今年5月,和几位有代表性的法国文化人谈过一次话。其中有哲学家杰克·德利达·埃特格尔·莫兰,作家有参加过国际笔会的阿兰·罗布·格里叶。和美国作家们谈的一样,我如果是发表对方所写的文章的人,和他们直接的对话是:我不把他们的文章引用于我的文章之中。因为我想到,他们各有独自的文体,如果引用得不够恰当,就不能很好地表现他们的思想,甚至妨碍了那些文章的真正原意。但是,因为和他们直接谈话,在这个光源的映照之下发现新的侧面,再回到他们的著作上来予以重新审视,这倒是常有的事。从这个角度重新介绍他们的工作也往往有之。这首先是我必须重新阅读他们的原作的良好契机,也是难得的机会。和德利达他们起居与共地谈了3天的话,是在举行日法文化最高级会议时进行的。和国际笔会一样,因为已出版正式记录,所以详细情况就请参照它了。这里我之所以想把和前面所谈的有关课题概略地谈一谈,是因为对于现在的密特朗社会党政权给予支持或持好感的法国文化人们,对核状况的认识和对保有核武器的态度的某种一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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