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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颂(第九节)(3)



    “一节母,年少矢志守节,每夜就寝,关户后,即闻撒钱于地,明晨启户,地上并无一钱,后享上寿……可敬的节母啊,可悲的女人。自然,我们的时代不需要这样的行为,也没有这样的女人了。男人从古迄今,从不受时代约束。一个嫖客朋友偏要娶处女做妻子。嫁给一个嫖客,不是件什么赏心事。当嫖客作为一个父亲与女儿玩耍的时候,他肯定会忘记自己是个放荡成性的家伙,倘若他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嫖客,他应该感到吃惊,这与他陪伴女儿的温情法则相悖。除非以欺骗的方法,我们永远也领会不了人类,他总是自相矛盾,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慈善与残酷,纯洁与卑污。”

    旨邑第一次读到原碧为报纸写的专栏,十分震惊,这些文字距她了解的原碧甚远,提供了另一个千真万确的原碧。从专栏的照片上看,原碧化了淡妆,蓄了长发,烫成玉米卷,圆脸线条变得十分柔和,眼神比以前灵动自信,暗自怀春。旨邑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小心掩藏美丽的女人,变得如此个性张扬,不但学会用那双古典的小脚获取爱情,还敢于辞掉铁饭碗,一向安分守己的女人做出这等惊人之事,的确匪夷所思。

    不过,旨邑很快放下原碧,只想尽快见到秦半两。给秦半两打电话前,她一直为开场白苦恼,思前想后,难拿捏。假使语气太过平静,难传心声,太煽情则心虚羞愧,尤其是措词,无论直接还是委婉,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倘若他心里有人,枕侧有伴,早将她淡忘干净了,岂不是自讨没趣?她将与秦半两的时光作了短暂回忆,深信他未有良人成双,只把她期待。所幸让他期待的日子并不算太长,而他又处在贵州的穷乡僻壤,纵使有爱情,也仅等于寂寞的遐想,只属于那个地方。对于他在那里留下的感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旨邑准备就绪,却始终联系不上秦半两,她预感一切结束了。

    夜晚,她关了店门,慢慢走向秦半两的画室。落叶飘零,秋风一路尾随,她仿佛自出生以来,便一直走在这条路上,不曾爱过,不曾痛过,不曾远离。无需借助微弱的路灯,秦半两画室的方向在她的心里光明如昼,与秦半两最后的一幕清晰如昨。她又想起在“德玉阁”第一次见他,他像匹种马活力四射,他们去看古墓,揣摸古人的生活,谈理想的朝代……那些温馨的情景使她的眼泪流下来,他牵她手时的那片温暖还在,她内心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他仍在贵州,她只想看一看他工作的地方;也许他正在恋爱,她只想告诉他,她回来了。

    她怕黑,这时却敢穿越树林,不急不缓。倒是阿喀琉斯把她吓了一跳,她完全没留意它跟了过来。夜鸟在枝头呜叫。重铅色的天空,有灰白的云彩。树影黯淡。风在所有的空隙里出入。她嗅着南方的潮湿气息,忍不住忧伤,和已婚男人的爱情令她产生的敏感、多疑、嫉妒与不平衡感像某种病菌,长期蛰伏在她的体内,只是一爱,就将它们全部催生出来。她厌恶那样的自我。她在这夜晚再度发誓,远离已婚男人,正常恋爱生活。

    阿喀琉斯大约发现了一只松鼠,追逐着吠了几声。旨邑一扭头,看见那片湖面,闪烁粼粼幽光,不时幻现出秦半两的面容,以及他和她在一起的情景。她越来越难受,仿佛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她隐约感到自己犯了大错。一盏孤灯,照着去画室的小径。那栋楼伫在暗夜里,麻木冷淡,窗口漆黑,宽阔的大门紧闭。她早料想会是这样,但仍深感失落。耳畔响起秦半两的声音:“你想和我扯平,扯不平的,你不想我,我也会想你。如果你想我,告诉我,我会去哈尔滨看你,如果你想回来,我会去哈尔滨接你。”她缓缓地坐下去,仿佛为贴近他的声音。他从黑暗中走来,惊喜的笑容照亮了夜空。他抱紧她,一言不发。他身体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她紧盯着那条路。只有动的风和静的黑。阿喀琉斯坐在她的身旁,不无惆怅。它坐累了,趴下去,下巴搁在她的脚面。她感到它的下巴越来越沉。它在做梦。她把它喊起来。她随手摸到一块小瓦片,在大门上很重地划了几行字:

    秦半两,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Z·Y

    9月22日

    仿佛种下了等待之树,不知它何时开花结果。漆黑与沉寂是对她的回答。她又呆了片刻,想象他看到留言后的神情,一定有花开的声音。她松口气,疾步回走,阿喀琉斯更是一路欢快小跑。回到家,旨邑才想起没吃晚饭,让阿喀琉斯跟着挨饿了,于是满怀内疚地给它拌了狗粮,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啃苹果。苹果啃了一半,原碧的电话打进来了,兴高采烈,笑得脆响,听谢不周说旨邑回来了,很凑巧,要见面聊。旨邑说她刚回几天,正好饿着,于是提议去江边吃鱼,喝点啤酒,谈那过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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