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颂(第七节)(6)
时间:2023-05-05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谢不周有个重要情节没跟史今讲,他曾经两次请求和吕霜复婚,遭到吕霜的断然拒绝,她说她不喜欢他这么做,男人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承担责任和后果,她就算孤寡终身,也认了,破镜重圆,总会留有丑陋的裂缝,反照出来的事物,不会是想象的那样美好,甚至比真实更差,她和他的夫妻情缘,已经尽了,她会当他是朋友,不再记恨。吕霜还劝他娶史今,不要一错再错。她健康地去另一个城市的现实令谢不周羞愧难当,赎罪的途径被彻底堵死,他悄然神伤。他暗自敬佩吕霜,对他最好的人是她,对他最狠的人也是她。他一想到那个骑自行车顶着毒日头送汤送药,被他视为生命的女孩子,后来成了他的妻子,可是他背叛了她,他们没有留下孩子,除了记忆,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证明他与她心心相印,融为一人的东西,他就被愧悔刺痛,吞下双倍的感冒药丸。 女人太麻烦,除了妓女,没一个省事的。谢不周感到头痛。不过他很快想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吕霜坚持各走各的,他也无能为力,他想在关键时候,他都会在她的身边,让她依靠。另外,放弃旨邑未尝不可,如果她心怀悔意来找他,顺水推舟重新开始更有意思。他喜欢旨邑不屈服于他,这种滋味他尝得不多,像原碧,那次在海里游泳,她就有所暗示,他按兵不动,把小玉猪送给她,完全是做给旨邑看。现在,他已经在原碧的床上度过了快活时光,还给原碧取了昵称:金莲。有双重含义。叫她金莲时,他感觉自己就是西门庆。这一次爬岳麓山,他带上了原碧,因为他发现有一片山坡,地势不错,通常四下无人影,树上鸟不绝,可望见湘江浊水东流,渔船点点。原碧原本不懂修饰,因为他也刻意打扮起来:白背心套在黑长袖上,肥大的黑运动裤与平跟小脚球鞋不太谐调;头发贴紧脖子根,发尾凌乱。谢不周对她提了几点意见,一是做做头发,搞个负离子烫;二是下次带她去选几套衣服;三是多运动,网上休闲影响健康。原碧欣然应允。谢不周是原碧认识的男人当中最英俊的一个,虽是翩翩四十老公子,不缺善良真情,对女人温柔,也体贴关怀。她看得出,旨邑对谢不周心有所动,之所以还在钓他的鱼,十有八九是转进了已婚家庭当中,把谢不周当后备轮胎了。 他们在爱晚亭坐了一会,面朝湘江。谢不周一边和原碧拥抱接吻,一边想起和旨邑在橘子洲头,他口惹悬河背诵毛主席诗词,旨邑扶着松树弯腰低笑的妩媚,不免有些惆怅。于是继续往山上走,山风清凉,穿过一条小路,到了那片山坡。草地上有些落叶,天空敞开,风将楠竹的叶子弄出爽脆的碎卵石声音。他正式吻她。她从没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野外做这种事,不免紧张。他喜欢她紧张,这符合良家姑娘的本分。打开她的过程,等于一次调教。不论在哪里,他都是先脱她的鞋袜,将一对元宝似的脚往胸兜里揣。有很长一阵,她像个旁观者,欣赏他动情时的猥亵表情,感到自己确实被他爱着。 这次野合回来,原碧似乎受了风寒,第二天头重脚轻,还发起了高烧,这个模范教师头一回将学生的考试忘得一干二净,后果严重,遭到学校严厉的批评和处分。谢不周带她去医院看病打针拿药,送她回来,嘱咐她按时打针吃药,走时给她留下一万块,要她自己去买衣服,抱歉他不能陪她,他刚接到家里的电话,他的母亲死了,马上要赶回北京。原碧不要,他把钱塞到她的抽屉里。面对原碧一往深情的眼神,谢不周真切地感到自己应该多给一万。原碧是无辜的,他并不爱她,他仅喜欢她的小脚,他却在做那事的时候对她说“我爱你”。她是旨邑的朋友,他有意让旨邑心里不舒服。他感到自己欺骗了原碧,他以为一万块能使自己心安理得,不料心里还有一丝内疚,他认为这丝内疚还值一万块——他再也不想对任何女人心怀歉疚了。于是他吻她额头,说:“等我有空的时候,另外再陪你去买。”说完这话,他心里仍不舒服,他惊慌地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弥补,这份歉疚总会存在一半,永远不能完全消失了。 父亲的另一种讲述让谢不周大吃一惊。他活到将近四十岁,在母亲死后,父亲才告诉他一个真相: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谢不周觉得荒谬极了,他以为母亲的死对父亲打击太大,他脑子给弄糊涂了。然而父亲非常清醒,他坐在客厅的沙发角落,神情颓败憔悴,使沙发和客厅显得格外空荡。一生放荡不羁的谢不周看见父亲的孤独,因为母亲的去世涂上苍老的色彩,刹那间感觉自己的罪孽。父亲告诉他,从前关于母亲的说法,都不真实。谢不周的奶奶一直不喜欢他母亲,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奶奶的版本。真实的情况是,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母亲正和戏剧团的一个小生谈恋爱。父亲只能退而观望。后来,那小生竟然跟一个男人好上了,不再在北京露面。当时谢不周的母亲已经怀孕(她坚持要留住这个孩子,世界上才有了一个淫荡的谢不周)。母亲发现自己怀孕后,请求父亲的帮助,父亲二话没说答应了,和她结婚,生活。遭遗弃的母亲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小生,她暗自盼望他回头来找她。她脾气暴躁,酗酒,怀孕时也不例外。父亲和她几乎没有安宁的生活。两年后小生死于一场车祸,母亲的精神陷入混乱。这个原本只属于父亲和母亲两人的秘密,如今因为母亲的死,传给了谢不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