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呵,醒来吧(沉落中的呼号)(3)
时间:2023-05-03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次
“老师!”有一天,我任儿子在低温水中就那么浸泡着很长时间,我正往桑拿浴室走去之时,传来了朱牟田先生好像等候已久似的打招呼声。这“老师”二字,并不是在大学同事之间通常的称谓方式和发音声调,倒是有点像一个心怀叵测的体力劳动者到书斋里来干活时那种蹑手蹑脚的心态和表现。当时,朱牟田先生说:“老师:关于你的情况,我是从墨西哥城市的朋友那里听到的。我们参加墨西哥奥林匹克运动会以来,和那边儿的人们有些频繁的交往,那位朋友是日籍人士,是个拥有宽广的国艺植物庄园的强者,我将带领那些年轻人们到那里去。关于墨西哥的劳动力进口这件事,还相当麻烦呢,但是,只要在庄园里接受一系列的训练,能直接进入荒原中去的话,一切问题也就都解决了。所以呵!我想着请老师您,对这些年轻人教一教墨西哥语,实际上也就是说说西班牙语呵!” “那可不行呵!说实在的,我对西班牙语什么的只不过是略知一二而已呵!” “不!不!像老师这样的人,又在当地呆过半年,对那儿的语言会很流畅的啦!” “我在墨西哥的城市住是住过,但从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西班牙语!” “不!不!老师不是去过当地吗?那您的语言一定是很棒的。我们那些年轻人可不行呵!前不久,我们进行过西班牙语的特别训练,集训中间,在集体宿舍里只准用西班牙语讲话,整整一年时间不准外出,把日本语的书籍全部从宿舍里清除出去,连日语的电视、报纸什么的都不许可看,到现在有的人竟在睡眠中用西班牙语说起梦话来了。但一睁眼,就不行了。哈哈!他们对日本语的铅字产生了一种饥饿感,这一阵子游泳学校的孩子们带来了一些日本语的漫画周刊杂志,当然也会流入到他们手中,全体青年立刻你争我夺,把书页撕扯得七零八落,站在游泳池旁就贪婪地读了起来。我见到这一情况,把他们全部叫到更衣室,叫他们互相反复地抽了一顿耳光。当然严格地注意了不让孩子们看见,不!因为这里的理事长教育起人来很是罗嗦的呵!哈哈!不过我倒认为反复地抽顿耳光是很好的教育方法呢!哈哈!正因如此,我想请老师对我们教一教西班牙语。在我们这些年轻人中,有半数是过多的左倾过激派,半数是过多的右倾的过激派。不知为什么,他们中的任何一派都希望同老师议论一下。在他们当中,有受过M老师(朱牟田先生突然提出了这个早年自杀的知名作家的名字)薰陶的人们热心地……” “说老实话,我确实不大会西班牙语。即使英语,如果不做相当的准备,长一点的对话也很感困难呢!所以……”“不!不!您尽可不必要这样存有戒心,我们那些人,说到底只是过去是过激派,现在早已弃旧图新,准备到墨西哥去谋求生路,奔向一方新天地。因此,决不会对他人施加暴力,只是议论,仅仅议论议论而已。哈哈!请您多多考虑一下。老师!至于时间嘛!可以在M老师自杀的十周年前后,您看怎么样呢?哈哈!我可拜托您了!” 谈话中间,我瞥见了在隔热玻璃门那边,义幺由于朱牟田先生的大笑声所引起的困惑不安的目光。我就这样站了一会儿,走出桑拿浴室。大汗淋漓的朱牟田先生的笑声引起了我的一些猜想,那响亮的笑声中是不是含有一些挑拨性呢?与此同时,我的心中也涌起一股“于心有愧”的想法,实际上,我虽然懂得西班牙语,但由于谨小慎微(胆小怕事),似乎是在回避那些据说是对我感兴趣的三十出头的曾经是右倾、左倾的青年们…… 因此,和朱牟田先生谈话以后,我从内心里,对于他所领导的青年们觉得似乎有些不得不去直接地加以关注了。在这一段时间,街头各处已可看到朱牟田先生所说的以纪念那个M老师自杀十周年在他的祭日举办集会为宗旨的几种由主办团体散发的宣传品。 同时,由于朱牟田先生所表白的与他的品性不大一致,这对他所领导的青年们也有影响,这样就有些会员对他们进行了批评指责。由于他(朱牟田先生),M自杀十周年这一事件,也成为具有特殊意义的事。那些批评不外是指在一定时间内,某些团体独占了正式会员专用的游泳池,不准别人进入,这当然会遭到反对,甚至还形成相当严厉的批评和风言风语。在朱牟田先生曾任讲师的K大学,有一位从事着由体力独特标准到心理学标准统一进行研究的体育医学的助教南老师,就是说,有证据表明:做为可以值得信赖的人接受了这里的任务。这里常来常往的人们都是一些残留着学生气质的心直口快的人,即使有些恶意,也微不足道,因此有时也互相开开玩笑。南老师在浴场(往往是朱牟田先生不在场时),在灰暗污浊的角落,闪烁其词地(或“心口不一”)谈论着人们期待了解的话题,在眼眸中闪现着少女般的微笑,不断地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