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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第二卷 第三章)(8)



    小曼的心更悬了。“有什么你尽管说吧。”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呢?”王赓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晕倒发怒了。

    “我不是闷葫芦,里面也没有药可卖。我是你的丈夫。现在,你上楼去吧,洗澡吧。”王赓说完,依旧低头看报。

    小曼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憋着一腔眼泪,差点踩空栽跌下来。

    (十五)

    翌日,志摩脚下踩云,两胁生风,飘飘然来到中街小曼处。在门口,恰好遇见正要出去的王赓。志摩招呼他,他举手脱帽,殷勤地一笑,转身坐上车就走了。志摩到客厅,小曼不在。他让王妈通报;回话说,太太今天身子不爽,不下楼了,请徐先生改天过来。志摩犹如雪水浇头,愣住了。过了一会,他颓然地走出门口,脚下的云散了,硬梆梆的地面,他感到两腿酸麻。吃力地走了几步,王妈赶上来,塞给他一封信。他找了个茶馆,坐下,拆开信。

    摩,还是莎士比亚说得对,女人不可能不是弱者。我又从幸福的攀登中跌了下来。前几天我好快活,我那精明、冷酷的娘看到了,就对我说,一天到晚只是去模仿外国小说里的行为,讲爱情,写情书,成什么体统!别忘了你是有夫之妇,就是未出阁的闺女,也不兴这样子轻浮……最难忍受的,还是他的那一招。他清楚地知道我们的一切,偏偏装聋作哑,旁敲侧击,用一种叫人吃不透的沉默和暗示来折磨我。他是一尊用木头用雕成的凶神,你根本无法知道他头脑中藏着什么深奥可怕的念头。我宁可他骂我,打我,暴跳如雷,这样就会激起我的怒气、勇气,豁出去,跟他斗,跟他拼命,在拼命中求得一条生路。现在这样,我实在受不了,陷进的是一个深渊,黑洞洞的,没有底的,连一点叫喊一点挣扎的机会都不给你,只是无穷无尽地跌下去……摩,我们还是分手吧。离开我,你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都会找到幸福的,天下比我强的女子多的是,何必将你的辉煌的生命与我的可悲的命运拴在一起呢?我对不起你。

    求你饶恕我。走开吧。

    不幸的曼

    (这封信我几乎想撕掉了,考虑再三,还是让王妈交给你。)

    如果不是在茶馆里,他定会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踉踉跄跄回到西单牌楼石虎胡同七号松坡图书馆楼上居室,志摩一头栽到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几个小时。

    幸福,像纸糊的屋子似地一下子倒坍了。

    他和她,就是这样,一会儿攀上幸福的顶峰,一会儿跌落痛苦的深渊;一会儿乐观快活,一会儿心灰意懒;一会儿情意绵绵,一会儿叹息流泪;一会儿准备殉情,一会儿打算绝交。在黑暗里他们看到光明,在光明中又被困难绊倒;在苦恼中享受幸福,在幸福中又忘不了苦恼;在现实生活里建筑理想的殿堂,在理想的追求中又摆脱不了严醋的现实。矛盾、追求、挣扎、迷恋、折磨、逃避、斗争,就像一幅幅杂乱的画面,一个个窒人的梦境;他们迷茫,痛苦,却又热烈地享受着刻骨铭心的欢乐。他们但愿永远如此,他们冀求明天来个天翻地覆……

    一天早晨,志摩收到恩厚之从南美发来的长函,说泰戈尔近来

    健康欠佳,在病中牵记着“他的素思玛”,盼望素思玛早日来到身边,随侍左右,尽孩子的责任,使老戈爹劳瘁的心怀稍得舒慰,特约志摩去意大利相会。

    志摩接信,双手颤抖,情不能已,心头漫溢着忧思与感念。他当然没有忘记去年与泰戈尔在香港分手之际,两人相约翌年春暖花开季节同游欧洲的诺言,但因家中断了接济,自筹旅费又困难重重,使他无法启程。现在老戈爹病了,思念着他,他自然是要克服一切困难到老人身边去的;可是,如今有了个小曼,去,丢不下心上人;不去,对不起老戈爹。

    他犯难了。”

    胡适之帮助志摩下了决心。他说:“志摩,你该了解你自己。

    你并没有什么不可撼动的大天才。安乐恬嬉是害人的,再像这样胡混下去,要不了两年,你的笔尖上再也没有光芒,你的心再也没有新鲜的跳动,那时你就完了。你还年轻,应当再出去走走,重新在跟大文学家大艺术家的接触中汲取滋养,让自己再接受一点教育,让自己的精神和知识来一个‘散拿吐谨’。所以,我说,志摩,还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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