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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第二卷 第三章)(6)



    “这……得看小曼那头了。她是一个刚强的女性?”

    “不,她很柔弱。多病多愁,又太善良。”

    “这,就有点儿复杂了。总之,关键在她。她能下得了决心吗?

    只要她下决心离婚,王赓决控不住她。他毕竟受过西洋教育,况且小曼也不是他帐下的小卒。”

    “对了!关键在小曼!关键在小曼!”

    (十四)

    冬天的颐和园。游人稀少,黄叶满地,长廊空荡荡的;从头走

    到底,你就会染上一身寂寞。

    小曼身子不爽,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稍好一些,就急于出来散心。志摩陪着她,到公园来随意走走。志摩怕这荒凉景色会触动她的伤感,不利于病体,催着她回去;小曼倒不介意,依然兴致勃勃,走走停停,毫无归意。

    他们伫立在十七孔桥的中央,倚着桥栏看昆明湖水。春日里明亮如镜的湖面,而今黯幽幽一片,飘浮着不少败絮凋叶。再过几天,北风一吹,雪花一飘,怕就要结冰了。

    “志摩,”小曼早就这样称呼他了,“我们各说一句形容此时此景的诗词句子好吗?”

    志摩将金丝边眼镜朝上推了推,点点头。

    “我先说。独立小桥风满袖。”

    志摩瞧瞧桥下的流水,又瞧瞧小曼,慢腾腾地说:‘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终宵。”

    “不对,不对!现在既非夜晚也没有星辰;再说,谁让你来这么个凄凉的格调。”

    “我的心里是一片黑夜;我的灵魂更是寂寞地独立在风露之中。小曼,难道你不知道?”

    “我的病刚好些,不要听这伤心的话。”小曼转过头去,嘟着嘴。

    一阵风来,小曼一个寒噤,忙将狐皮大衣的领子翻起来。

    “不说了。这儿风大,我们下桥吧。”志摩用手去挽她。

    他们来到了知春亭。

    亭畔有许多柳树,二三月时,柳烟轻笼,黄鹂藏于其间,啼啭如歌。现在,枝干萧疏,一株株寂寞地站着,像一群忧思的老臾。

    “刚才我说了你,生气了吧?”小曼带着歉意轻轻地问。

    “怎么会呢?我知道你不是不愿听,而是不敢听。”

    小曼将头沉下去,看看亭外荒芜的景色。

    “我苦,你更苦。小曼,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打开胸怀让我们相互把心里的话像流水一般地倒出来吧。”

    “说了有什么用,听了又有什么用?”她抬起头来看着志摩,又低下头去。

    “我早就看出了,感到了。你像一头软弱的羔羊,在屠刀下受着宰割。为了一对满脑封建意识的父母,为了一个不了解你不钟爱你的丈夫,你已经牺牲了青春,牺牲了灵性,难道还准备牺牲整个生命吗?”志摩激动了,手势多了起来。

    “唉!”她从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感叹出来,“礼教,家庭,社会,叫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力量去抗争呢?”

    志摩抡拳朝亭柱上打去。“啊啊,狗屁的礼教,狗屁的家庭,狗屁的社会,它们是浸在鲜红鲜红的血泊里的。这些血,既是屠夫们钢刀的功绩,也是受杀戮人们自愿的奉献。残暴加愚蠢,才形成推不倒的铜墙铁壁。一个‘五四’是不够的,再来二十个,三十个,一百个‘五四’,这墙终有一天会被‘自由’的巨拳击得粉碎。小曼,难道你真信奉哈姆雷特那句话吗?‘弱者,你的名字叫女人!’”

    志摩在亭子里转来转去,突然抓住小曼的两只手。“时候已经到了,你得assertyourownpersonality(维护你自己的独立人格)。

    现在可以放怀地对你说,我腔子里一天还有热血,你就一天有我的同情与帮助;我大胆地承受你的爱,珍重你的爱,永葆你的爱;我如果承受爱的恩惠还能从性灵里放射出一丝一缕的光亮,这光亮全是你的,你尽量用吧。假如你能在我的人格精神里发现些许的滋养与温暖,它也全是你的,你尽量感受吧。你应该在爱里找到力量,不要再软弱了。敌人所以强大,是因为你自己跪着,站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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