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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未开的花(3)

玛鲁霞迎着托波尔科夫走过去,在他面前绞着手,开始求他帮忙。以前她从来也没有求过任何人帮忙。

“您救救他,大夫!”她说着,抬起大眼睛来瞧着他。“我求求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托波尔科夫绕过玛鲁霞,向叶果鲁希卡那边走去。

“打开通气窗!”他一走进病人的房间就命令道。“为什么不打开通气窗?叫人怎么呼吸呢?”

公爵夫人、玛鲁霞和尼基佛尔赶紧跑到窗子和火炉那边去。窗子上已经安上双层窗,通气窗没有了⑤。炉子没有生火。

“没有通气窗,”公爵夫人胆怯地说。

“奇怪。……嗯。……在这种条件下怎么能医病!我医不了!”

托波尔科夫略微提高嗓音,接着说:

“把他抬到大厅里去!那儿不这样闷。叫人来!”

尼基佛尔赶紧扑到床跟前去,在床头那边站祝公爵夫574契诃夫小说全集——1⑤俄国的窗子,到冬天在窗外再安上一层窗子,借以避寒。原有的窗上有一个小小的通气窗可以推开通风,后加的窗上没有通气窗。

人涨红脸,因为她家里除了尼基佛尔、一个厨师、一个半瞎的女仆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仆人。她就亲自跑过去抬床。玛鲁霞也抓住床,用尽气力把它抬起来。一个年迈的老人和两个弱女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床抬起来,搬出去。他们一 边抬,一边不相信自己的力量,跌跌撞撞,深怕把床打翻。公爵夫人的连衣裙的肩部裂开,她觉得肚子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脱了节,在掉下去。玛鲁霞头晕目眩,两条胳膊痛得厉害。

叶果鲁希卡好重啊!可是他,医学博士托波尔科夫,却庄严地跟在床后面走,生气地皱起眉头,怪这些小事占用了他的时间。他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去帮助那些女人!简直是畜生!

……

他们把床放在钢琴旁边。托波尔科夫撩开被子,一面向公爵夫人问话,一面动手给翻来复去的叶果鲁希卡脱掉衣服。

不出一秒钟,他的衬衫就脱下来了。

“您说得短一点,劳驾!这些话跟病情不相干!”托波尔科夫听着公爵夫人讲话,咬清字音说。“没事的人可以出去!”

他用小锤子敲一阵叶果鲁希卡的胸部,然后把病人翻个身,脸朝下,又敲一阵。他听诊的时候呼呼地喘气(医师们听诊总要喘气),断定这是单纯的酒狂症。

“不妨给他穿上治热病用的紧身衣,”他用平稳清楚的声调说出每个字。

他另外又叮嘱一些话,然后写好处方,很快地往房门口走去。他写处方的时候,顺便问起叶果鲁希卡的姓。

“普利克隆斯基公爵,”公爵夫人说。

“普利克隆斯基?”托波尔科夫反问道。

“你怎么这样快就忘记了你旧日的……地主的姓!”公爵夫人暗想。

公爵夫人没敢想“旧日的……主人”,这个旧日的农奴的气派太威严了!

在前厅里,她走到他跟前,心里发紧,问道:“大夫,他有危险吗?”

“我想没有危险。”

“按您的看法,他会复原吗?”

“我想会,”医师冷冷地答道,稍微点一下头,就走下楼去找他的马车,那辆马车也是又稳重又庄严,不下于他本人。

医师走后,公爵夫人和玛鲁霞经过一昼夜的疲劳后第一 次舒畅地叹口气。名医托波尔科夫让她们觉得有希望了。

“他多么仔细,多么可爱!”公爵夫人说,心里暗暗为世界上一切医师祝福。孩子有了病,母亲总喜爱医学,相信医学!

“这个老爷可真神气啊!”尼基佛尔说。很久以来,他在主人家里除了见到叶果鲁希卡的朋友,那些浪子和酒徒以外,再也没见过另外的人。这个老头子做梦都没想到神气的老爷不是外人,就是从前那个肮里肮脏的孩子柯尔卡,那时候他不止一次揪住孩子的腿,把他从运水车上拉下来,饱打一顿呢。

公爵夫人一直瞒住他,没有说出他的外甥做了医师。

傍晚,太阳落下去后,由于忧愁和疲劳而四肢无力的玛鲁霞,突然猛烈地打冷战。这场冷战把她推倒在床上,紧跟着她就发高烧,肋部痛。她通宵说梦话,呻吟道:“我要死了,妈妈!”

第二天早晨九点多钟,托波尔科夫来了,这回不是给一 个人而是给两个人看病:叶果鲁希卡公爵和玛鲁霞。他发现玛鲁霞得了肺炎。

普利克隆斯基公爵家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肉眼看不见然而可怕的死神,在两张床的床头上忽隐忽现,随时威胁着年老的公爵夫人,要夺去她的两个孩子。公爵夫人急得没了魂。

“我不知道!”托波尔科夫对她说。“我不知道,我不是预言家。要过几天才能看清楚。”

他说这些话的口气干巴巴,冷冰冰,伤了不幸的老太婆的心。至少也该说一句有希望的话啊!仿佛要增添她的不幸似的,托波尔科夫几乎没有为病人开什么药,光是忙于敲打,听诊,责难,嫌这儿的空气不洁净,嫌压布放的不是地方,不是时候。老太婆却认为所有这些新近时兴的玩意儿都是毫无用处的空忙。她日夜不断地从这张床旁边走到那张床旁边,忘掉世上的一切,只顾发誓许愿,祈祷上帝。

她认为热病和肺炎是最容易致人死命的疾玻等到玛鲁霞痰中见血,她以为公爵小姐已经到了“肺结核末期”,就倒在地下,不省人事了。

不料,公爵小姐在得病的第七天,竟然微微一笑,说道:“我好了!”

您可以想象,公爵夫人是多么高兴啊!

连叶果鲁希卡也在第七天醒过来了。公爵夫人见到来这里看病的托波尔科夫,就走过去,好象见到天神似的不住祈祷着,幸福得又是哭又是笑,说:“我感激您,大夫,救活了我的孩子。谢谢您!”

“什么?”

“我对您感激不尽!您救活了我的孩子!”

“可是……现在都第七天了!我本来料着五天就会好的。

不过,反正也一样。早晨和傍晚给她吃这药粉。压布继续要用。这条厚被子可以换一条薄点的。给您的儿子喝点带酸味的饮料。明天傍晚我再来。”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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