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中国游记(17)
时间:2012-08-02 作者:沈从文 点击:次
那汉子见给他糖吃的阿丽思小姐说的很好的官话,象不认得中国字,就一一为阿丽思小姐说这是从什么地方捡拾得来的以及其上面所告的话。末了他用一个悲惨的调子,同阿丽思小姐说:“很为难的是这位先生又偏偏不愿意杀我,这倒教我又得等候另一个人去了。” 说完了时这汉子就走到那斜墙下重新隐藏起来,从墙这一边看,就全不会料到那一边还有人在。若不是亲眼看见他才从这一处隐藏过去,阿丽思小姐也以为不过是一段平常荒废的墙罢了。她想这汉子或者这时就在那墙下哭泣,但这是猜想,隔了一层薄薄的墙什么事也不容易知道! “傩喜先生,我们打倒车转去了罢。” 他答应说是,那车子的后部便突突的冒出汽油的烟,且渐渐向后退了。 “怎么,又向前?” 的确是。约翰。傩喜先生故意又把车子朝前开了,到墙前停止以后,他大声的喊那尖脸挨饿汉子。说:“出来吧,我问问你。” 那汉子还以为是要来杀他了,爬起来先露一个又和平又惨冽的脸。 “来吧,朋友。不是我到墙里边,便是你到墙外边,咱们才好讲话。” 那汉子就如他所说走出来。 “我问你,你就当真把我这衣服剥了,所有的一切拿走,顾自坐汽车到别处去,是不是一个好主张?” “这那儿能够?” “你信我是诚心就能够了。我看到你走,不作声,到你走远时,我同这位小姐再走路转去,阁下以为何如?” “也不成。他们警察会捉我。” “我不让一个警察知道我被抢!” “那他们一见到我这样子仍然不放我,警察是比猎狗还训练得好的。” “真是,除了当真找一把刀在他咽喉上割一下以外就决无好法子了!”约翰。傩喜先生想到这事就为难得不得了。本来他对中国人的要小费规矩是懂得的,只是平空送人的小费,则又是一件侮辱人的事情。他最后想起一个送这人小费的事情了,他请那人帮忙行车推到大路上去,好就此送那汉子一点小费。 他说,“朋友,那是真无法了。只好你为我把车子推到大路上去,咱们来作一笔生意吧。” 那汉子就动手。 结果在这件小工作上他得了这个外国人三十块钞票。他说这个太多了,拿去用仍然会为人说是偷来的或抢来的。 约翰。傩喜先生不再同这个无用的汉子答话,把车子开动,一面向这汉子点头说劳驾劳驾,车子是飞快的离开这汉子走了。 到家是已经十二点钟。他们旅馆中的侍者,开出很精致的午饭来时,傩喜先生告他不要火腿香肠一类菜。这体面绅士,他疑心这大旅馆里就已经用过把小孩子腌盐这类腊味了。 今天出门所得的,只是确定了中国人打仗是赌得有东道,除了为这中外有钱人来打以外,这仗火是本可以不必打了。因为今天从穷汉子那里所见到那文章上,曾有比昨天那钱铺商人更明了的解释,说中国打仗的事,傩喜先生把这件事就记到日记簿上去,还说是《旅行指南》忘了这事。不知道只要翻翻老友哈卜君的那本《旅行指南》,上面早早有更详细的记载了。 沈从文作品集—阿丽思中国游记第一卷 第七章沈从文 八哥博士的欢迎会有一天,从一种世界语报纸上阿丽思小姐看到欢迎八哥博士的启事,启事作得很动人。 启事上说八哥在目下中国鸟类中是怎样的难得的一个人物,于社会政治经济——尤其是语言学文学如何精湛渊博伟大,所以欢迎他是一种不可少的事。参加这欢迎会的也全是一些名望很好的人物。阿丽思小姐想乘此见识见识,所以先看开会的日子。日子便是在当天晚上,十点钟开始,地点是一个大戏院,她知道这地方的方向,就是问巡警时巡警不理也不会错的。 “傩喜先生,我以为我们今天可以去一个顶有趣味的地方。” “什么地方?” 她把这报纸递给傩喜先生看。她想今晚上显然是要早吃一点晚饭再不要又象前一次失败了。 “我不能够去,昨天不是蒲路博士约我们到家中吃八点的便饭吗?” “这个我已经拒绝了。” “那我好象不去不大好意思。” 阿丽思小姐心想一个人去也成,她就同傩喜先生约下来,说她决去看看那个盛大欢迎会,让他到蒲路博士家去吃饭,若是落了雨或者他先回,则用汽车来接她。 傩喜先生认为这样办也很好,就不在这件事上多所讨论了。 虽然是不答应陪阿丽思小姐去参观那欢迎会的傩喜先生,到时候可仍然送阿丽思小姐到那个戏院才独自沿到马路步行返家。为什么定要步行?这里有一点秘密,一个凡是存心预备了到一处有好酒好肉的人家去吃饭的公有秘密,纯中国式的,傩喜先生是这样走着到家了。 这里说这个盛大的欢迎会。 一切的热闹铺排,恰如其他的大典的铺排。会场中有好看的灯,有极堂皇的欢迎文字。 这文字,阿丽思小姐已在报纸上面读过了。又有在欢迎文字上绘有八哥博士的像的,是一个穿青洋服留有一点儿短髭须的青年,样子并不坏。 没有开会,会场已挤不下了。有许多是来看这热闹,如象阿丽思小姐一样心情。有些则为想听听这个善于摹仿各地各族方言的博士而来的。又有些是来玩,闹,如象麻雀之类。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鸟。凡是中国产的鸟全有。他们各以其族类接近疏远,互相作着亲密或敷衍的招呼。因为是开会,穿着全是比平常整齐多了的服饰。它们按着一种很方便的礼节,大家互相来点头,且互相用目作一种恶意的瞪视。大家是一种简直分不出是什么声音的喧吵中度着这开会以前的时光。台上站得有今晚主席猫头鹰先生,像貌庄严,可怕的成分比可爱的成分多,与平常时节猫头鹰一样。 “先生。我不认识这个主席!”她摇着那隔座的一个灰色鸟的膀子。 这是灰鹳。象正在悼亡,一个瘦瘦的身材上,加着一些不可担负的苦恼。然而这忧愁的鸟,望到与他交谈的是一个外国小姐,他就告她这主席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 作主席的恐怕台下有听不懂他说话的,又请出一个燕子来当翻译。这翻译是一个女的。 到过北方又到南方,作翻译的才干当然是并不缺少了。并且作翻译的是女人,则听者纵不全懂,从一种咿咿宛宛的曼声中也可了解了一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