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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第一卷 第二章)(2)



  曾经有一个温柔的幻影,

  来向我灰冷的生活靠近……

(九)

  第二天,志摩又到林家去了。

  哪儿吸引他,他就一个劲儿地往哪儿跑。

  幼仪不干涉他的行动。他也从不考虑自己行动的影响。

  “双栝老人”林宗孟以长辈的慈爱和挚友的热情欢迎他。这是一位历经宦海浮沉、厌倦政态诡变的长者;他看透了军阀弄权的恶政,只想回复自己书生逸土的生涯,就弃官离乡,邀游四海,一年前携同他的“唯一知己”、十七岁的女儿林徽音,到英国小住,演说讲学,传播华夏文化。

  跟这位妙理横生、充满活力,毫不娇揉、谈锋锐健,最能理解青年、精于文学艺术的忘年老友以及天份极高、才华卓异,他读诗书。

  感情细腻的少女作倾心长谈,对志摩来说,真是一种陶冶长进的良机和莫大的精神享受。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接连数天,志摩在

  林家的客厅里度过了几个终生难忘的夜晚,他只感到自己的心智像经春霖润烧的嫩笋,拔节而上,直入人生真谛的奥堂。而且,几天,只有几天,他已跟徽音熟悉得、接近得、相知得就像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友伴了。

  星期一下午,上完一节课后,他又兴冲冲地赶到林家。刚步入客厅,他一眼看到坐在沙发里的白发现须的狄更生。

  “噢,志摩来了!介绍一下:狄更生先生,剑桥大学王家学院的学术委员。”林宗孟站起来,用纯熟的英语对志摩说。

  志摩上前一步,优雅地向狄更生深深一鞠躬。

  “这就是徐志摩,我的可爱的小朋友。”

  狄更生站起来,满脸堆笑,向志摩伸出手。“认识你很高兴。

  林先生最喜欢谈的话题也许就是关于小朋友徐志摩了。”

  志摩双眼放光,双手紧握狄更生的手。“我会永远记住今天这个时刻。我相信它对我的一生将产生重要影响。”

  “嗬,多妙的辞令!”狄更生眨着眼睛,转向林宗孟,“如果它不仅仅是对我的奉承的话。”

  “志摩是个真诚的孩子。他是您的崇拜者。”

  “真的吗?那么,你就是我生平所拥有的第一个和唯一的崇拜者!”狄更生又一次跟志摩握手。

  那种用特有的诙谐形式表述出来的谦逊,是英国学者的典型风范,这位志摩深为倾倒。他用同样流畅、纯正的英语答道:“那是因为您站得太高,看不到尘寰向您顶礼膜拜的芸芸众生。用我们中国的话来说,是仰之弥高。”

  “但是,孩子,不要把人当神。”狄更生收起笑容,伸出一个手指,做了一个警告的动作,“我们心中唯一的神应该是我们终生孜孜不倦寻求的真理。”

  “但是,人们也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崇拜引导我仍接近真理的人。”志摩又说。

  “好啦!会见仪式到此结束!”坐在宽阔的橡木窗台上的徽音纵身跳了下来,给志摩倒好茶,又端上一份草莓和饼干,“请用茶!”说完,又坐回到窗台上去了。

  喝茶,是英国社交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项目。每天下午,几乎所有上层社会的绅士和太太、小姐,都在自己家里或朋友家里喝茶。

  茶是媒介,依靠它,交换见解、信息,增进了解、友谊。

  “徐兄,您没有听到,刚才狄更生伯伯在大谈帽子呢。”徽音笑着说,“真是帽子的哲学,哲学的帽子!”

  “我刚才说,我非常欣赏中国的那种圆顶小帽,”狄更生兴致勃勃地对志摩说,“西方人的帽子千态百姿,竭尽怪异之能事,但它们都是装饰,是遮掩愚蠢的脑袋和丑陋的面孔的装饰品。你们的圆顶小帽,那么单纯,朴实,一到头上,人的性格、气质、精神就完全呈现出来了。从帽子上,我也能看出东西方文明的不同性质。你们的孔子、孟子的学说要比亚里士多德、洛克、黑格尔的深奥得多,朴素得多,实际得多。”

  “狄更生先生也许是当代最崇尚华夏文明的欧洲学者了。可是,我国几千年的文化遗产中有它颓废、衰败的一面。我在此间的几次讲演中从来不讳言这一观点。”

  “这个观点还值得进一步探讨,”狄更生沉思地用手指轻叩,额头,“颓废,是心理和精神的形态之一种,如果它获得了精妙绝伦的表现形式,就不能说它不是不朽的。”

  “然而它终究不是推进历史的积极动力。”林宗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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