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度战栗(七 木刻楞屋子里的灯光)(4)
时间:2023-04-27 作者:陆天明 点击:次
现在来看,院子的确显得有些“陈旧”了,甚至还有一点“败落”感。还不到十年工夫,怎么会这样?有人给李敏分算了一卦,说他李敏分二十六岁担任厅办公室主任一职。(当时,在全省公安系统,乃至全省各行业统算起来,都要算是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但从父亲死后第三年,他开始走“背”字,一直没再得到提拔。再后来,他身体突然垮了下来,总是莫名其妙地生些莫名其妙的病。(有的人甚至还在传,说他得过一阵子忧郁症,至今还在靠吃药维持着。)在此期间,妻子停薪留职下海搞公司去了,挣了不少的钱,但忙得四脚朝天,也不常回这院子里来。然后他就宣告“病休”,经常只有他自己一人很寂寞地待在这院子里,陪伴这木头房子,孤独地在白杨树下踯躅……算卦人说,这院落这些年来的变化和目前的状态,跟他整个人的命运走向和精神状态是“相映相衬”、“相辅相成”的,真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人合一。院子的“败象”,印证着命运对他的背弃。李敏分说,你有办法替我破灾免祸吗?算卦人说当然有啊,就看你心诚不诚了。李敏分说,怎么才能表示我心诚?算卦人说,你是当过办公室主任的人,就拿一万块钱吧,我准保替你禳灾。李敏分一听就笑了,说道,去你妈的,老天爷也爱财呢?其实,真正了解李敏分情况的人对这些说法也都嗤之以鼻。是的,这些年,敏分的状况不是太好,他父亲留下的这幢木头房子和这个院子显见得有些陈旧和“败落”,这都是事实。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这跟他政治上走“背”字儿压根就挨不上边儿。因为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他在政治上压根就没走过啥“背”字儿。当时省厅领导经过考察,研究确定,并报请省委组织部批准,要把他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进一步提起来使用——好像是要调到厅政治部去当副主任。但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他病了。莫名其妙地病了。很不争气地病了。甚至可以说,让人很扫兴地病了。但确确实实是“病”了。事情就这么寸,他的升迁在节骨眼儿上就这样被搁置下了。从省厅和省委领导的角度来说,完全没有因为“老厅长”走了,要冷落他儿子的意思。至于院子的“败落”和房子的“陈旧”,那就更扯淡了。朋友们一致认为,敏分这些年活得渐趋成熟,超脱。他跟许多同龄人不一样,已不那么看重那些身外之物和身外之事,比如,职称啊警衔啊,名车啊豪宅啊,或者再走走门子,争取一个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头衔,再不济也搞个青联委员当当啊……等等等等。他觉得,这些都很无趣。对于一个老厅长的儿子,二十多岁时就主管过省公安厅办公室的人,也可谓“曾经沧海”。有人虽然“曾经沧海”,现如今却依然当空舞长袖。有人却是“沧海月明珠有泪”,“心轻万事如鸿毛”。李敏分的超脱到底属于哪一种超脱,是前者,还是后者?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是超凡脱俗式的超脱,还是舍小取大式的超脱?朋友们说不清。他们说,我们要说得清,那我们不也成了“李敏分”了?你以为谁都能成为“李敏分”的?嗤!(你瞧他们多“崇拜”他。)但有一件事朋友们是说得清的,眼下的李敏分,活得绝不孤独,绝不寂寞。院子的“败落”和房子的“陈旧”,只说明他的为人做事有了另一种追求而已。 而已而已。 难道真是这样?让我们“且看下回分解”。 ……屋子里有些幽暗,书籍杂物也堆放得到处都是,但倒也并不显得特别零乱。那个一向以来被当作客厅使用的大房间里,安装有一个俄式圆筒状铸铁大壁炉,还有几个高大的实木书柜。柜子里和柜子顶上,以至柜子面前的那片地板上,全陈放着当年他玩剩的那些古瓷器、古玉器和古佛像,还有一些出自老坑的名贵青田石,呵气便凝珠的古砚和成残断状的硅木化石。这些玩物他撂下已有些年头了。现在他钟意的角落在靠南边的那个窗户底下。那里安放着一个单人沙发,一个所有线条都成弧形的小沙发,一个非常柔软结实的小沙发,一个用黑褐色磨砂牛皮做成的小沙发。一盏造型非常现代、线条非常简洁明快的黑杆儿落地灯。一个宽平低矮厚重的脚凳。沙发周边立着几个高低不一的硬实木雕花书箱,最高的那个也超不过一身高。这是他读书的地方。也是这两年像曹楠那样的小丫头上这儿来看望“李主任”,听他“谈古论今”的地方。每一回这样的小丫头来,他都会在这小沙发跟前,替她们单放一把小藤椅。在那样一把小藤椅里,她们陪他度过许多有雨和没雨的傍晚。他给她们讲过许多她们听得懂和听不太懂的话。而她们往往看重的反倒是那许多听不太懂的话。这些个二十二三岁、二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觉得,现如今,只要她们愿意,什么东西都能“获取”得到,就是不太容易找见这种既“听不太懂”,但又能让自己隐隐为之激动的东西。这也是她们经常愿意上这儿来的重要原因之一吧。况且他还有这么一个“公安厅老厅长的儿子”和“厅办公室前主任”的头衔哩。有了这样一个头衔,他是能为她们办不少事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