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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第十四章 旅居墨西哥时的刺激)(4)



  ——最近,古井也开始稳健地走独自的道路了。包括古井在内的,被称之为“内向的一代”的各位作家——高井有一④、坂上弘⑤、黑井千次①他们与您年岁相仿还是稍大一些?您与他们曾有过什么程度的交流?您觉得自己具有与他们是同代人的感觉吗?

  自从古井由吉在同人杂志发表《向导兽的故事》以来,我就开始注意他了。他在大学里专门学习外国文学,经由研究生院再出任大学教师,这原本是我所向往的道路却未能如愿,他却一直走上了那条道路,成为一个写作小说的人,也是在从事翻译工作的人。他因为这样一些工作而长期受到关注,且不说他最近发表的好几册短篇小说系列,无论是他对德国中世纪那些神秘家所做的研究,还是对里尔克等人的诗作进行的翻译,都让我怀有敬意。与其说自己和他共有同代人的感觉,毋宁说,在我而言,他是继大冈升平之后,作为作家和外国文学研究者,置身于高处的人物。

  对于高井有一、坂上弘他们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他们的作品当然读过……黑井千次也曾发表《群栖》那样的短篇小说集佳作,与较晚登上文坛的阿部昭的短篇小说一样,也是我所尊敬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觉得与他们共有同代人的感觉。阿部昭等人呀,就是先前说到在东京大学法国文学专业毕业面试时,两人曾并肩参加,大致也就是这个程度……

  这些人都是在悠然成熟后才走上文坛的,与他们相比,我则很早就开始了写作,总觉得存在着“早熟的儿童演员”的脆弱……这是我从自己所尊敬的同时代人美空云雀②那里直接听来的话语……这一自觉,难以加入到友人的圈子里去。倒不如说,我在山口昌男、高桥康也以及建筑家和作曲家的朋友身上感受到了同代人的感觉,在生活中不断得到他们的教益。

  ——除此以外,还有日野启三①、三木卓②、筒井康隆③、当然也有井上厦。至于女性作家,则是富冈多惠子④、高桥贵子⑤、大庭美奈子⑥。同代人里的作家可谓人才济济,这些作家构成的主体,承担着昭和四十年代后期,也就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的文学。而且,紧接着这些作家后面的那一代人,现在处于五十岁至六十来岁的作家却是非常之少。也有一种观点认为,这种现象折射出的战败后的混乱,通过这一代作家的不在而明显地显现出来了。

  我所尊敬的、略微年长的文学工作者中有林京子⑦,另外,丸谷才一⑧也在此列之中,不过……最为我所敬爱的同代人,一如你刚才说到的那样,是井上厦。前不久我还去观看了他新近创作的戏剧,领略到了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感佩。

  刚才你说到后继的那一代人,在中上健次⑨、津岛佑子⑩等大作家里,津岛目前仍在踏踏实实地进行写作。中上的早逝是一个无可替代的损失。

  ——另外,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的文学呀,各个作家都失去读者的局面越发严重且明显。虽然其原因各异,但在大江先生您来说,那时有征兆吗?

  的确,在我来说,尽管接连获得国内外的一些文学奖,却开始失去来自读者的支持……毋宁说,我更认为是已经失去了读者。这种情况使我进行了自省,因为与日本纯文学在文学市场上的一般性衰退所不同,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没能对我本身。比如说,没能对自己文章的写作方法进行建设性反省。还是那部《同时代的游戏》,我觉得好像是那条路线的分歧点。有时我甚至在想,倘若用另一种方式来写,或许有可能成为与自己的读者恢复关系的契机。不过,正因为有了以那个方式写成的《同时代的游戏》,才有了我其后的文学。尽管失去了读者,我还是作为生存于狭隘空间里的作家存活下来了。

  当时写的那些不提前在报刊上连载的新小说,总之,截至一九七九年为止,其发行量全都在十万部以上,出版社把书装订为硬封面的精装本销售,就在那个势头里,出版了《同时代的游戏》,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发行量仍然超过了十万部。然而,正式发行后不久,我就开始担心“虽然像以往那样买了我的书,可能够通读这部作品的人该不会很少吧?”从我在讲演会上回答提问以及周围那些人的反映中,我清醒地意识到,这部作品没能得到很好的理解,没能与读者实现沟通。

  而且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我热衷于新的文学理论和文化理论,把自己在书本里读到且认为有意义的理论写到了自己的作品里,并因此而进入了封闭的回路系统。在自己与海外作家、理论家们之间,却打开了看似非常自信的通道,致使《同时代的游戏》成了写作者孤芳自赏的小说。当时我曾做过这样一番反省。读者开始减少,自己的主题本身,甚至都没有传达到业已为数不多的读者,在这种考虑下,为了让少年们也能读懂,我尝试着改写出了《M/T与森林中的奇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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