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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商品献给费·费·波普多格洛(8)

“嗯,是啊,……这儿老是好象……有个什么东西在翻腾。

……”

伊凡·彼得罗维奇说到“这儿”,就伸出手来,从脖子起一直摩挲到肚子中间。

“原来你们也在这儿。……哦……这很愉快。你们在这儿住了很久吗?”

“我们是六月里来的。”

“哦,那么你,丽扎,怎么样?身体好吗?”

“好,”丽扎回答说,很窘。

“你恐怕很想念米舒特卡吧?啊?他跟我一块儿来了。……我马上打发尼基佛尔把他送到你们这儿来。这很愉快!好,再见!我现在得出去一趟。……昨天我认识了捷尔-加依玛左夫公爵。……他虽然是亚美尼亚人,却是极好的人!今天他家里打槌球。……我们要去打槌球了。……再见!马车已经来了。”

伊凡·彼得罗维奇把身子往后一转,摇摇头,用手做了个“ adieu”的姿势,跑回他的别墅去了。

“不幸的人啊!”格罗霍尔斯基目送他出去,说道,深深地叹口气。

“他有什么不幸?”丽扎问。

“他看见你,却又没有权利叫你妻子!”

“傻瓜!”丽扎放肆地想。“草包!”

将近傍晚,尼基佛尔把米舒特卡送来,丽扎就搂住米舒特卡,吻他。起初米舒特卡哇哇地哭,不过,等到把石枣酱拿给他吃,他就亲切地微笑了。

格罗霍尔斯基和丽扎一连三天没见到布格罗夫。他不知到哪儿去了,只有晚上才在家。第四天,他又在吃中饭的时候到他们家里来。……他来后,同他们两个人握过手,就挨着桌子坐下。他脸色严肃。

“我是来找你们商量事情的,”他说。“你们把这封信读一 遍!”

他把信交给格罗霍尔斯基。

“您读一遍!大声读吧!”

格罗霍尔斯基把这封信大声念一遍:

“我亲爱的、孝顺的、永不忘怀的儿子约翰⑤!我收到你恭顺多情⑥的来函,你约你老朽的父亲赴空气清新而性情温和的克里米亚一游,借以呼吸有利的空气,观看我前所未见的土地。兹谨对你的来函答复如下:一俟我请准假,即将前来尊处,只是为期不能太久。我的同事盖拉西木神甫是体弱多病之人,我不能留下他一个人太久耳。你没有忘记你的双亲,亦即父母,我实不胜其敏感。……你以爱抚满足你的父亲,在祷告辞中提及你的母亲,因为这是理应如此矣。希望你到费奥多西亚迎接我是幸。费奥多西亚究是何等城市?这个城市什么样子?鄙人颇愿一观。你的教母,亦即把你从圣水盘⑦里捞出的女人,名字就叫费奥多西亚也。你来函声称上帝赐恩使你打牌赢得二十万卢布。此一消息我闻之实甚诱人。然而你官卑职小,尚未高升,便丢官不做,此事我实不便恭维。盖富人也当做官也。我永久为你祝福,现在如此,将来亦复如此。安德罗诺夫家的伊里亚和谢烈日卡问候你。你可寄给他们每人十卢布。他们很穷!你慈爱的父亲,司祭彼得·布格罗夫。”

格罗霍尔斯基念完这封信,跟丽扎一起瞧着布格罗夫,露出疑问的神情。

“你们看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伊凡·彼得罗维奇结结巴巴地开口说。“他住在此地的时候,我想请求你,丽扎,不要让他看见,躲起来。我给他写过信,说你得了病,到高加索医病去了。要是你跟他见面,那么……你知道……那就尴尬了。……嗯。……”“好吧,”丽扎说。

“这倒可以照办,”格罗霍尔斯基暗想。“既然他肯牺牲,我们又何尝不可以有所牺牲呢?”

“劳驾。……要不然,他一看见你,那就糟了。……我父亲是个规矩很严的人。他会在七个大教堂里诅咒我。你,丽扎,不要走出房外,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行。……他不会在这儿住很久。不用担心。……”彼得神甫没叫他们久等。有一天早晨,天气晴和,伊凡·彼得罗维奇跑过来,用鬼鬼祟祟的口气小声说:“他已经来了!眼下在睡觉呢!那就麻烦你们了!”

于是丽扎关在四堵墙当中,出去不得。她不敢走到院子里去,也不敢走到阳台上去。她只能从窗帘里看一下天空。

……说来也是她倒霉,伊凡·彼得罗维奇的父亲老是在露天底下散步,甚至在阳台上睡觉。彼得神甫是个矮小的教士,头戴卷边的高礼帽,身穿棕色法衣,经常慢腾腾地在别墅四周溜达,戴着旧式眼镜观赏“前所未见的土地”。伊凡·彼得罗维奇陪着他散步,纽扣眼上挂着斯坦尼斯拉夫勋章。通常他是不戴勋章的,然而在亲属面前,伊凡·彼得罗维奇却喜欢装腔作势。他跟亲属们在一起,总要戴上斯坦尼斯拉夫勋章。

丽扎烦闷得要死。格罗霍尔斯基也难受。他不得不独自出外散步,没有人作伴。他差点哭了,不过……也只得听天由命。此外,每天早晨布格罗夫都要跑过来,低声报告谁也不要听的消息,说矮小的彼得神甫身体如何如何。他这些报告惹得他们满心腻烦。

“晚上他睡得挺好!”他报告说。“昨天他生气了,怪我家里没有腌黄瓜。……他喜欢米舒特卡。老是摩挲他的脑袋。

……”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矮小的彼得神甫终于最后一次在别墅周围散步,而且使得格罗霍尔斯基大为庆幸的是,他终于走了。他玩得尽兴,极其满意地走了。……格罗霍尔斯基和丽扎又照老样子过活。格罗霍尔斯基又感谢他的命运。……然而他的幸福没有持续很久。……新的灾难又来了,比彼得神甫更加恼人。

伊凡·彼得罗维奇已经养成习惯,每天都到他们家里来。

伊凡·彼得罗维奇,老实说,是挺好的人,然而又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他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来,在他们家里吃饭,在他们家里坐很久。这还不去说它。可是招待他吃饭就得买白酒,格罗霍尔斯基却受不了。他总要喝五杯白酒,吃饭的时候唠叨没完。然而这也不去说它。……可是他常常一直坐到深夜两点钟,不让他们睡觉。……主要的是有些不该说的话,他居然说出来了。深夜两点钟,他喝足白酒和香槟,就把米舒特卡抱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当着格罗霍尔斯基和丽扎的面对他说:“我的儿子!米哈依尔⑧!我算是什么人?什么人呀?我……是坏蛋!我把你母亲卖了!我贪图三十块银币就把她卖掉了!……主惩罚我吧!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小猪!你的9母亲在哪儿?呸!没有了!卖给人家做奴隶了!是呀!可见……我是坏蛋哟。”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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