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前的沉吟(全文在线阅读) > 近观二月河
王钢
手机响了,二月河来的,唤一声二哥。
他憨憨一笑:“想念了呀。”
“也想念啊。”我笑着撇了撇嘴。往日电话打到南阳,你总在那头慌着与人下棋或者打牌,三言两语,敷衍了事,你也有今天!“请问贵干?”
“嘿嘿,一点儿小事。”
大人何来小事?!
出手就写皇上,一连写了三个皇上,《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13卷500多万字的“落霞系列”长篇历史小说,风靡大陆、港台和东南亚,并在美国被评为“海外最受读者欢迎的中国作家”;
连续当选***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代表,连任十届、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还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即使一向偏居豫西南的南阳小城,过往的要人名流也常拜会,当地领导更是引为贤士良友……
如此二月河,他的篮子里哪有小杏?
——篮与杏,可算我们的一句禅语。
十几年前,他评点我的中篇小说《天地玄黄》,尤其激赏其中引用的一首村童问答的河南乡谣:
篮里?的啥?
篮里?的杏。
让俺吃点吧?
吃吃老牙硬。
后头跟的谁?
跟的俺媳妇。
那咋恁好啊?
那是俺的命。
当时他的旁批是:“好好上好的,比前还好!我知此亦非君能造。”
直至今年愚人节,手机短信仍是这首歌谣。
我们之间的对话,也就好像村童,憨直不拐弯儿,不经意处露点机锋,宛如人生田野上一首快乐悠长的乡谣。
由此也可窥见二哥的本性。即便后来大红大紫,上达天听,饱享尊荣,他的根柢总归还是一个浑朴、稚拙、天真的赤子。难能可贵的是,云端与尘壤,他都可以信步来去,上浴天风,下接地气,一个自在的人,一个天然的人。
他说,最近要出一本随笔集,给我写个序吧。
“这还小事?!”我吓了一跳。咱俩近,你也不能这么难为我吧。
“随便咋写都行,把你想说的话都写进去……”
二哥好言相劝,倒像有求于人。其实我很明白,二哥是想抬举我呢。把一个热香饽饽放你手里,却不让你欠他的情,这是他的厚道。2
君臣堆里厮混日久,帝王宫中沉浸多年,作家身上是否也会濡染一些皇家气象呢?
戏观二哥: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肩腰足显富态,隆准虽欠高挺,鼻梁低了一点儿,然而他的步态自有一种雍容、一种矜重、一种森严。看他徐徐而行,两臂微微开,颇有分量的体重之下,一双脚步轻缓擦过地面,竟然听不到一点声响……这时我总觉得他像一只虎。不是下山猛虎,不是扑食饿虎,而是森林王国一只傲然昂首的锦毛大虫,虎掌起落,披舞斑斓毛色,踏过堆积的落叶,踏过丛生的荆棘,林莽深处无声无息逼来一股罡风寒意——这也许就是“皇上”的龙行虎步?
名气大了,杂称俱来,本名“凌解放”反而冲淡了,喊他什么的都有:二老、二老师、二月老师、二哥、二叔、二爷……他忽然绽开一脸滑稽的苦笑:我最不爱听的是喊我“月河老师”。
我喊二哥,是随着丈夫叫的。这个称呼由他们一群军人喊出来,格外地快意,格外地响亮。
藏龙卧虎的这一所军事院校,悄然坐落于市井深处,起初校内只有一位田永清将军慕名结识了二月河,其后队伍日益壮大,及至田将军升任总参兵种部政委以后,仍在代代延续,雪球越滚越大。曾经从军十年的二月河,重回军人中间,便是铁血交情,每个胸膛都可以互相擂得嗵嗵响。
名人一般都牛,牛皮烘烘。与名人做朋友,常常要忍受一些坏脾气,他会高傲,会狂狷,会怠慢,会气得你想扭头就走永远不要再见到他,可他又像小孩子,过些时日又朝你嘿嘿地讪笑。但对二月河,且休怪他,这个军旅烽火之中诞生的孩子,精神摇篮是先天的粗糙和沉重,人生乳汁是先天的充沛和雄强,生命元气是先天的豪放和莽直,所以,他的牛气是生于解放之前,与生俱来,草莽之时比在庙堂之上更冲更烈。那时的嚣嚣魔头,心高气盛,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见了人即使想交往,也要“先砸一砖头”,打掉对方的气势再说。后来,好在上天收紧了缰绳,屡屡加以调教,缺点渐渐改了,改了就是一个好同志。
我看他的为人特点,是善于与大的打交道,不善于跟小的玩儿。这个大与小,不关势利,不涉世故,可以意会,难以言传。无论在官场、文坛,无论是胸襟、招数,他大抵如此。
一国之君,万乘之尊,以苍生为本,以天下为家。而专写帝王的二月河,大胸怀、大抱负、大视野、大气魄,与他的写作历练不无关系。兴亡大事悠悠过眼,历史铁律耿耿其中,而“所有历史其实也是当代史”,以史为镜,贯通古今。所以,他在南阳盆地的一个小宅院里,凭着高度的政治敏感,凭着丰厚的历史知识,把握大局,把握大节,拥有了入世参政的能力,拥有了高蹈独步的姿态,这一点都不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