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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观二月河(3)


    2005年元月,上班途中突接二哥短信:“把地址邮编发来寄画”。


    生手上路,口气不小!我回复:“且看如何鬼画桃符”。


    他回复:“牡丹画成钟馗”。


    收到画作以后,我发短信:“画儿收到,吓人一跳,满纸风流,叶颤花摇。仿佛看见,粗汉一条,握笔如筷,乱涂横扫。三日不见,崭露头角,叶比花好,花比字好,远比近好,倒比正好。也算一家,画坛少找,笨人难学,高手难描,物稀为贵,值得一裱。‘皇上’御笔,哈哈哈哈,大牙还在,智齿笑掉。王钢阅后感”。


    他回复:“尊诗收下,我好害怕。叶比花好,花比叶差。旁边题字,更是不佳。如此表彰,教人愧煞,哈哈哈哈——二哥”。


    然而事实证明,我是门缝儿里看人了。深圳拍卖会上传来消息,二月河一幅4尺斗方牡丹,拍出了4万元高价。


    2006年盛夏,二哥、田政委和我们三家结伴巡游山西。从大同、五台山、太原到二哥的故乡昔阳,所经之处,每晚都会出现同一场景:一张单子写满当地人士姓名,二哥照单涂抹所谓书法,一人埋头奋笔疾书,众人忙着抻纸添墨,一张张宣纸字幅摊晾满地,犹如一池荷叶雨迹淋漓……我一路观看热闹,只是到了山西省作协,在后来荣任山西省副省长的张平主席宴请之后,眼见二哥于文人堆里硬起头皮挥毫,我真有点为他心虚……


    就二哥这一笔糗字,居然兴风作浪,我不服气,也要练书法。二哥大力支持,并且耳提面命:别管什么规矩,甭临什么碑帖,只一个不犹豫,放笔写去就是!


    此后每次相见,二哥和嫂子都捎来一刀刀的上好宣纸。我发去短信:“跟随‘巡幸’,饱受刺激。‘皇上’赐纸,从此奋笔。无论好孬,只不犹豫。成不成器,总是御批……”不过心下也有自知之明,二哥那是名人字画,我辈此路不通,于是悄悄将王羲之、钟繇、苏轼、米芾、赵孟、王铎等一一请入家中。


    不久偶见二哥画的一只金黄大南瓜,我又惊又喜,顿时刮目相看。瞧那体态和精气神儿,不知是南瓜像了二哥,还是二哥像了南瓜,天生朴拙,元神之中佛意朦胧,真真令人舒服。看来二哥并非浪得虚名,诗文丹青相通,画越来越鲜活了,字也越来越纯熟了。而且二月河字画还有一好,因不在帖,神鬼难仿,绝无赝品之虞。


    今年的北京拍卖会上,二月河画幅三万六,字幅两千多。


    他的字画行情,大概一是贵在作者名气,二是贵在题款诗文价值。比如他即兴题画的《南瓜歌》,应该也值一点钱的——“这瓜名叫南瓜,地里头长,也可搭架。城里头有高楼大厦,却稀见他,多生在僻壤乡下,秉性愈是年景差愈是长得佳,结得又多又大。旧时代穷人瓜菜半年粮,说的便是他。三年困难瓜菜代,指的还是他。活人无算,功在天下。而今糖尿病肆虐,他低热少糖仍是济人不暇。这的是穷人瓜,是众人瓜,是功勋瓜,是南无活菩萨瓜。时遑说往古来今,地无分北西南东,人不论贵贱穷通,大家皆需要他。”5


    记得那一天,是在吐鲁番火焰山附近的高昌古城,冒着八月酷暑,我和丈夫正在那里参观。


    茫茫戈壁中,一片高台拔地而起,举起一座曾经风流千年的古城遗址。因为地势太高,水源断绝,这座庞大的孤岛,注定死于了它的海拔,死于了它的高贵。


    风吹草低,不见牛羊不见人,烈日骄阳倾泻而下,腾腾地气把远方地平线都融化了。古城在时光之水中煮着,在时光之火上烤着,只剩下了一种颜色,漫天的焦黄,漫天的?黄。然而即使已成废墟,高昌古城也是完整的、凝聚的,铜墙铁壁一般,一直坚挺到了今天,比时间还要倔,比历史还要酷。我们面对千百年凝滞不动的一派空寂,不禁怆然,不禁肃然……


    正在这一刻,手机突然响了,二哥的声音到了天涯,滚烫滚烫。


    他刚来过一趟新疆,在乌鲁木齐的红山上,遇到一块林则徐诗碑,极有共鸣,久久不能忘怀,他嘱咐我们一定把碑上那首诗抄录给他。


    乌鲁木齐市区的红山顶上,我们找到了诗碑。鸦片战争开始后,虎门销烟的爱国志士林则徐,被道光皇帝革职,发配到了新疆伊犁的万里绝地。碑上诗句,仅仅14个字,简短得好似残缺不全,乍放即收,欲言又止,以至无语凝噎。也许,这正是男子汉的性别特点,正是男子汉的审美境界——


    叱咤一世,歌啸半生,一朝玉山倾倒,酩酊大醉于山巅。脚下云雾翻涌,头顶霹雳炸响,身边狂风呼啸……这一切,只不过在杯中酒上掠过了一层鱼鳞似的波纹。


    任狂歌,醉卧红山嘴,风劲处,酒鳞起。


    二哥深爱这一首诗,也许他心底有同样的痛。


    2008年10月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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