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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有关这些年散文创作的零星手记(2)



    中国散文的历史传统悠久,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形成了一套自己独有的艺术风格。在写什么的问题上,并不难解决。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也好,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也好,思想的和自然的,精神的和物质的,我们人类就那么点事,我们很难跳出或者改变人类文明共同生存而逐渐形成的“模板”。那么,在这个“模板”上怎么写出完美的东西,却是可以琢磨、研究和商量的。写作者,就像一个程序员,利用那些既定的软件,来编制自己满意的程序。这就是创作方法。具体到散文创作来说,那就是散文语言革命的问题。不认真对待散文语言,散文创作不可能有质的突破和飞跃。也许,这有一种鼓吹“技术至上、技术第一”之嫌,但是,不要忘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再好的材料,再好的资源,没有科学技术的进步,不但做不出好产品,还会造成极大的浪费。有时候我们真的非常忧虑,深深感到我们的散文很“老套”,“老套”并不是说单纯表现在题材上,而是“老套”在语言上、感觉上。我们做不到“老瓶装新酒”,总是沉湎于形式和语言的故步自封。

    在形式、结构、视角上难富于变化,不能为散文语言的创新提供新的可能性,因此,我们强调“有天分的写作”。在《关于写作:七篇随笔、四封信和五个访谈》一书中,著名作家和文学批评家塞缪尔·德拉尼认为:“有天分的写作”其潜力在于把微妙而又引人注目的感觉压缩成非常有效的信息数据包。在许多方面,天才作家都具有华兹华斯所认为的属于诗人的特质,他把诗人描述为一个“被赋予了更敏锐的感性,更热情和温和,对人类本性有着丰富的认识,以及比普通人更有悟性的灵魂”。德拉尼说:在修辞方面,“写作不是在删除中练习,而是一种通往声音的旅途”。文采飞扬的作家,通常使用修辞上有趣、悦耳或者抒情的措辞。天才作家能够迸发出一些转瞬即逝的感受或行为,梳理见解,以及描述我们都能识别的从属感觉。散文是文学品性,文学与其他样式的文艺作品相比,比如电影电视剧、摄影戏剧、美术音乐等,这些艺术作品可能通过画面和声音直接表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了颜色、形象、气氛和声音,而文学作品却不能,是文字和书面语言的艺术。这是劣势也是优势。如果我们再不讲究、不重视文学语言,那我们的文学就什么都没有了。要说时事,要说故事,要说历史和文化,要说情感和时尚,我们不如去看新闻,去读八卦和揭秘,不如去看史书典籍,去看煽情的情感类综艺节目,还关注文学干什么!

    文学或者说散文要想把读者拉回来,迫切需要进行语言的“革命”,创造出崭新的语言形态和叙述方式,使其有形象、有色彩、有气味、有情绪、有节奏、有细节、有空间、有张力,与音像文艺作品媲美。而鲜活语言形态的形成、写作手法的改变、叙述方式的进步,也必然会带动观念的突破、思想的升华,如同当年的“意识流”“新感觉”“魔幻现实主义”带给中国小说创作领域的突飞猛进一样。一旦散文领域注入真正的“语言艺术”,散文界的创作繁荣,才有可能是名副其实的,令人欣喜和称道的。

    之三

    散文应该有形象,有色彩,有气味,有情绪,有节奏,有细节,有空间,有张力;应该是细腻的,生动的,形象的。通常,我们说谁写的东西有味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无论是抒情还是叙事,即便是“随笔式”或者是“论文式”的散文或什么历史文化散文,依然需要有味儿。而这个味儿,就是从日常生活语言、从大众化庸俗的书面语言中嬗变为文学创作语言并最终形成自己的个性和风格。于是我有时就惶惑,为什么小说家的散文就有“意味”,比如说王蒙、铁凝、贾平凹、李存葆、张炜等,也许他们更“文学化”吧!从严格意义上讲,很多貌似或者以散文的名义出现的所谓散文,并不是文学意义上的散文,比如一个小故事、一段小感情,基本上是简单的,明了的,直来直去的,完了也就完了,基本上没有描写,没有空间和张力,直言不讳告诉人们什么或有什么启迪。但文学不应该是这样,文学应该是意味深长的,是活色生香的。它不是靠惊天动地的故事或者故作高深的理念吸引读者,而是凭借有滋有味的书面语言调动你的阅读兴趣,让你身临其境般进入写作者布置的情境中完成一次审美的历程。至于作者告诉读者什么,由读者自己去回味,不是“教育”,也不是“教化”。甚至可以像在大街上看“美女”那样,没有实质上的东西,就是欣赏,作品“好读”“亮眼”,让我们感叹和羡慕。常常惊叹茨威格的中篇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对一双手的描写与刻画,在这个不算长的中篇里,他仅写女人的手,就写了一千七百多字,我们能吗?不能!没有这个语言能力,想象力和词汇量都贫乏,驾驭不了。这就是文学语言的基本功。很多的写手写了很多年,写了很多文章,但最起码的文学功力都没有,没有观察事物和体验、感悟生活的能力,掌握的词汇又很少,写到山时就知道巍峨,写到河时就知道清澈,还有别的吗?一篇三千字的文章,同义词要重复五六次,先不说你写的什么,文字语言都不过关,还能写出什么好作品?也许,有人对此不屑,会说好文章是洗尽铅华的,不是华丽辞藻堆砌的。但问题是,即便是“土得掉渣”,也要靠语言调动起来。许多散文作者和作家,写“痛苦”“孤独”“感动”,都是那么几句话,尽管“难忘家乡那条小河”“从前那条小路变宽了,小树长大了”的句式这几年基本上消失了,但“历史的尘埃”“我心中永远的痛”又频繁地出现了。当然,我们强调散文的语言,并不是推崇表面上的文字华丽。其实,真正的华丽也不存在,我们的笔力与大自然和客观事物较量,永远是弱者,永远是笔力不逮,永远达不到清代大文学家张潮所说的“文章是案头山水,山水是大地文章”那样的境界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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