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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体的弥撒与燔祭——《定理》中的阶级崩解(2)

  接下来,女佣摘掉了耳钉,亲吻了她衣橱门背面贴着的圣像,再次回到庭院,她凝视着访客,泪水淌下,紧接着她突然又跑去厨房吞吸燃气。被访客阻止后,女佣张开双腿,就在她的佣人房里,床边的墙壁上贴着圣像画。访客顺从她意,就此完成了身体交合。此刻,对女佣而言,“访客”近乎于她的“天父”。在整场戏里,女佣以令人费解的行为奔波于两点之间,从访客座椅到草坪、从草坪到厨房、从厨房到庭院、再奔回厨房……这一连串的来回,是她痴狂的不由自主。女佣终于以异端的方式与“访客”达成交流,自此,她变得开朗起来,甚至邮递员都惊讶她竟对他开口说话了!

  叙事中对仗的是,当“访客”离开后,第一个离开家的人正是女佣。她再次进入到“静默”状态,她回到家乡,在农庄里坐下,就此不动。“入定”般坐了一段日子后,她的“不动”引来了远近的乡亲,大家把她当做神迹者看待,甚至请她祝福医治小孩的天花。在虔诚的天主教信仰下,村民们对她的行为又信又怕,尽管她施行神迹时是手画十字的,可是她只吃荨麻煮汤,拒绝寻常的饮食,她的头发因此变成青色,这在村民看来是渎神的异端。尽管她飞升到半空中,被很多人见证,可她还是被视为异端的显能者。

  藏地传说,密勒日巴尊者在深山闭关修行时只靠荨麻煮汤维持生命。显然,帕索里尼刻意采用了异域的、异教的、存在于工业文明以外的传说,将其赋予女佣身上,让她的修行和显圣的方式,剥离开天主教信仰体系。这一用意,恐怕正应和了帕索里尼自己所执着的“存在于工业文明以外的历史”。和《俄狄浦斯王》等“前历史”叙事一脉相承,在语境之外寻找对抗工业文明和消费社会的路径。

  帕索里尼赋予女佣的最终使命,竟然是“入土”。她带了一位见证者,帮她实现她最终的“神迹”。她来到一处工地,径直躺在挖掘机附近的泥土里,让见证者帮忙往她身上埋土。当泥土覆盖了她全身的时候,她留下了泪水,而这泪水越流越多,淌成一眼泉。就在她躺倒活埋的工地上,相邻的是一间土窑,土窑的一侧喷着黑色的涂鸦——镰刀锤头。至此,在帕索里尼的精确表意下,我们方可确认:女佣最终的使命,是从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转变为献身的启示者,奉献的对象则是标识了无产阶级符号的工地上的劳动者,她的身体成为泉眼,她宣称从此不再有痛苦。

  帕索里尼在接受奥斯瓦尔德·斯塔克访谈时明确指出,“我和农民的关系最为直接……意大利的新左派是在农村地区、天主教氛围最浓的区域中出现的……”帕索里尼看待他们的态度是“浪漫的、人民主义的和人道主义的”。因此,在帕索里尼的阶级寓言里,“访客” 以“性”启蒙了女佣,再让女佣以自己的身体献祭的方式成为永恒的浪漫符号——泉,用以抵抗劳动者阶级被转化为小资产阶级,被转化为消费时代的小资产阶级的宿命——这也是帕索里尼最担忧的某种阶级预见。

  “访客”交流的第二个人,是这家里的儿子,他是典型的1960年代的欧洲学生,有着资产阶级的流行审美趣味,唱片和海报散落居室,恶俗的空鸟笼刺眼地装饰着房间。“访客”和他同住,这让他既兴奋又局促,对自己的身体遮遮掩掩,可又忍不住半夜起来凝视“访客”的***,被发觉后无地自容,掩被而泣。“访客”温柔地安抚他并与他交合。此后,二人一起看画册,弗朗西斯·培根作品集,《以受难为题的三张习作》被儿子和“访客”相拥着共同凝视。

  “访客”离开后,儿子关在自己房间里不眠不休地作画,他画的是“访客”的身体,他通过“访客”的身体去认知他自己的一切:性取向,志趣,甚至所谓的画风。当他完成身体画作之后,也就确信了自己的归宿。他离开家,找了一处画室开始作画。作画越来越接近生理方式,甚至以尿液处理画面。顺理成章的,他也成了一名城市里的无产者,用帕索里尼自己的话叫做“城市游民无产阶级”。也正是在其后,家庭中的“妻子”将在米兰街头寻觅年轻身体,这些身体的主人,正是城市的“游民无产阶级”,他们不在传统社会身份序列之中,他们以自己的身体去接触去认知去对抗——身处其间的消费主义巨浪。

  家中的女儿,是提纯后的个体,她以消费主义的符号去抗拒着消费主义的侵蚀。在影片里她首次出场是放学后,有个追求者温柔地向她示好,可是“女儿”决绝地抗拒肌肤碰触。她热衷于“陪伴”父亲,她执着地以拍照的方式,把她凝视着的想要留下的瞬间——和父亲相处的瞬间——物化成为照片,她把对父亲的渴望留存在相册里。而相册则躺在她居室里唯一的家具——一个古色古香的棺材造型的中世纪木箱里,那里有她筛选留存的、从儿时到现在的物件。她唯一的家具里有她的世界,这个世界,在影片中只对“访客”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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