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容童子(第17章 “自己的树”的规则)(4)
时间:2023-04-08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次
“即便那个人真的被杀了,你们充其量也只是尚未成年的从犯。而且,已经超过了时效!” 野游那天上午,罗兹和香芽来到十铺席制作了三明治,香芽另外带来自己烤制的小甜饼,阿亮和承担看家任务的阿纱则送来了大量醋鱼饭团。 出发之际,阿纱带来了年轻时的母亲和孩童时的古义人前去砍伐水亚木前在清晨举行的仪式中所用的打火石,大家举行了相同的仪式。 离开十铺席出发的时候,阳光被隔在漫天的卷云之上,当行进到由于连日雷阵雨而水量充沛的“涌出的水”那里时,已是万里无云了。在此之前,从下面仰视上去,只见山崖顶端的连香树丛与深处其他繁茂的植被相拥相连。但跟随在阿动身后,从左侧绕到连香树的树根那边一看,却是一片比较宽阔的草原。连香树竟覆盖了草原大约一半的面积,树上的绿叶重重叠叠,就连透过的光亮也浓淡不匀却又轮廓分明地扩展开来。 即便行走在陡急的上坡路期间,罗兹好像也一直留神着树木的高处。刚在平地里安顿下来,她便又指着四处的槲树,说是自己喜欢那种树。在树木如此高大的树林中,树梢上那些叶小却很繁茂的大体都是槲树,在秋日里,很远就能看见树上挂着的红色果实。一到冬天,四周的树都落叶飘零的时候,惟有它还绿叶依然。自己就是这个国家文化领域里的槲树,因此,一定要做出相应的努力。 香芽撅起嘴来,脸上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古义人不由得为不知不觉露出教育癖来的罗兹感到同情,从生长在岩石上的连香树树丛根部往底下的草原送下行李后,便将最初的话语与罗兹所说的话连接起来: “我去北海道的东京大学教学实习林那阵子,每当对有关槲树的问题不甚理解时,就向那里的专家请教。北方树林里的外来树种大多惧怕严寒的淫威,从而选择大雪覆盖的地方生根。不过,即便是外来树种,也只有槲树才会生长在树木的高处。我就会因此而泛起‘那是为什么呢?’之类的疑问…… “我之所以去东京大学教学实习林,是为了确认祖父早期前去实习之际写下的日志。这一带的‘森林施业’,好像就是把从那里学来的技术细加实施的结果。在听实习林中老资格的人谈话时,就曾数度听到祖父日志中的专业用语。 “在那群连香树的中央,不是有一株已经枯死并腐朽了吗?在它的树干枯干之前很久,就作为‘过热老龄树’而在那里了。祖父在记录学到的知识时,曾这样写着:在树木的生长过程中,要在其即将达到‘极盛相’之前就予以砍伐,这对于木材生产是必须的。” 对古义人祖父并不关心——因为与祖母不同,祖父并没有出现在小说里——的罗兹,看样子不希望将时间耗费在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上,她想让阿动和香芽尽快把注意力转到野游的主题上来。 “我认为,选择这些连香树为古义人的‘自己的树’是正确的。我想要说的不是这棵树,而是这些树,即便用我这样的日语进行表述,也能听出这个语意来吧? “我觉得呀,在这些连香树中,有一棵是古义人的,另一棵是妈妈的,父亲和祖母也都拥有自己的那棵树。这些树是古义人的家族之树。不过,与Familytree①这个词组的语意还是不同的……仔细看过去,不是还有阿亮的树吗?” ①Familytree,兼有“家族之树”和“家谱”的语意——译注。“树群中央那株枯死的树,是象征着我的家族之树中有一株已经消亡了吗?我们尤其有必要考虑‘自己的树’的消亡问题。” “那棵枯树的周围,有四五棵树正在成长,再小一些的苗木就更多了。”阿动说道。 “在关于‘自己的树’的思考中,不是没有树本身的消亡这个视点吗?我认为,惟有‘自己的树’的构思才是当地的传承,而浮游在宇宙空间的那种发白的渣滓的形象,则是个人性的东西。那也是古义人个人的……” 古义人开始叙说起来: “现在,我在这里就要邂逅六十年前的、还是孩童的自己。我想对他说,孩童的你所感觉到的……也是我还记得的……是与头脑核心麻痹一般的恐惧不同的另一种东西,那就是老年的我所感觉到的死亡。”这是我在中年时期就已经想到的、在死亡来临时将其让过去的方法。当那个时刻终于来临时,就因疼痛和不安而哭喊……假如疼痛并不那么强烈的话,就做出一副哭喊的模样,以便把这个最为恐怖的时刻给让过去……因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自己也就死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