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镇(第二十二章 憨包六子)(4)
时间:2023-04-06 作者:陈世旭 点击:次
“你何以晓得?你参加工作组了么?”有人问。 “有我不晓得的事?工作组的人都是哑巴?” “也是。”大家点头。从来剃头佬话多,但多是实话。 “那为什么不法办,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了呢?” 剃头佬用发抖的手把大家召拢,把他那颗脑袋埋在一堆脑袋下面,尽量压低了声音: “省上有批示的,就是要保护典型。你们没有看见么,先前药厂只要有针尖大个事,报纸电视台就要吹出斗大的风,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见到记者的人影了么?下了死命令的:不准曝光!” “操他娘,哪个批的?” “还有哪个?不是老大,谁敢?” 剃头佬说的“老大”,自然是指“专员”。“专员”那时已经退到二线,但新任领导还是很尊重他。他仍保留着原来的办公室,每天还按时去那里练书法,看文件。有关李八碗假药事件的报告呈上来后,他批示说:“抓好一个典型不容易。出了问题要认真解决,但要从爱护出发,要注意保护群众的积极性。要注意一个个别事件对全局的影响。” 这个批示的精神事先已经在工作组传达过。剃头佬从来不说没有根据的话。 大家凝神想了想,乱糟糟地“操”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也莫怪人家。人家是报恩。论说起来,倒是个重情义之人。” 剃头佬未必有太大的义愤。他的目的是发布新闻,这新闻引起了莫大的注意和反响,他便得到莫大的快感。 “天下就没有王法了?”镇上几个喜欢替古人担忧的人并没有怎样理会剃头佬的得意,“没有王法会有天谴的。” 憨包六子忽然在人群外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定会报。” “恶报个卵!” 大家更没有把憨包六子的话当回事。 “现成的钱捞走了,现成的福享了,再报应也是枉的。” “他活不长的。” 憨包六子断然说,然后就离开了人群,并不计较人们对他的冷落。 憨包六子最后这句恶毒的预言,应在曹婆子师弟身上。 土改时候,曹婆子师弟为了自己能当政府干部,献出了师姐预备同他私奔交他收藏的私房,让师姐成了地主分子,把事情做绝了。伤透了心的师姐只有对他下手。毕竟是女人,心肠软,手没有下绝,留了他一条活命。她只在师弟胸口上轻推了一掌,师弟当时什么感觉也没有。一年之后,他才觉出胸口那块地方发麻发紧,然后就全身作冷,喘不过气。记起去年师姐面无表情的那一掌,晓得师姐点了他的命穴。不赶紧找到师姐,活不过几天。趁还能走动,他只有涎着脸偷偷潜到镇上来,找到被管制的师姐,又是叩头又是下跪,让师姐放过他一条小命。师姐每次都冷冷地不作声,等他叩头叩得脸青鼻肿了,哀求得声咽气绝了,才伸出手,在他胸口那儿轻拂一掌。他便顿时复原。但师姐并不让他根治,第二年同样的日子,他只有再来,再叩头,再下跪,再脸青鼻肿,再声咽气绝。他也无法去告,告了,他的日子也就到了头。几十年来,他就一直受着这折磨。师姐已经成了“曹婆子”,他也成了退休的“老局长”,依旧摆脱不了师姐的惩罚。从江南制药厂解聘回去的第二年春上发病的日子,他最后一次到小镇来。曹婆子任他满地打滚,也不肯出手。他只有回市里去找医院,医院查不出病,让他去上海。上海给他开了膛,切片化验,说是胃癌。把口子缝起来,让他回去办后事。他死后,家属给小镇的曹婆子寄来了讣告——生前,他每次来小镇,都说是来看望师姐,曹婆子很仔细地看完那张纸的字,便在酒精灯上把那张纸点着,一直到它烧成了一团焦黑。算是最后了了姐弟的情分。让镇上人猜了多年的一个谜,也终于大白。 三 假药案虽然没有法办人,药厂却是办不下去了。新闻界不曝光,只是减少了社会影响,并不等于就可以掩盖住事情的真相。一个拿水当药卖的药厂,谁敢相信。江南制药厂是李八碗农工商联合企业总公司的支柱产业,没有药厂,李八碗也就塌了天。光靠卖将军萝卜干,李八碗就只有回到先前光卵一条绳,屁股打得板凳响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