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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册(第九章)(6)


  这让人哭笑不得。命运如此多舛的一个人,他还给人算命呢。当时,我曾经暗暗笑他。那会儿我想,命相这东西,在大学里我倒是看过几本书。就人的八字而言,很难框定一个人的一生。不然,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命运却截然不同?所以,一个人的命运,既有先天的因素,也有后天的机遇和努力,很难一概而论。如果他真的会算,就该给自己好好地算一算才是。
  在火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想躲的。尤其是当我看见他拦住人算命的时候……可毕竟是一个村出来的,还算是长辈,我不好也装作不认识。何况,时光已把他熬成了一个小老头。当我站在他面前时,他讪讪地笑了。我也笑了。他说:爷们,我这儿有条儿,老蔡的。于是,我笑了,请他吃了顿饭,就此也知道了老姑父去世的消息……他说,老姑父成了一棵树。这是个“秘密”。
  这天,当他喝了两小瓶二锅头之后,话就稠了。他眯细着眼,贴近我的耳朵,偷偷地告诉我说:我知道的秘密多了。想听么?……他得意地说,不瞒你,就凭着这个“秘密”,他一连诈了蔡思凡三次。
  我给你说过,老姑父的三女儿原名蔡苇香,有了钱当了老板之后就改名为蔡思凡了。蔡思凡女士现在也算是狡兔三窟,她在省、市、县三地都有自己的房子和办公地点。一天傍晚,梁五方在县城一个新建的思凡小区里找到了蔡思凡。他戴着一顶草帽,看见蔡总从一栋小楼里走出来,就迎上说:香,小香。我这儿有个条儿,老蔡写的。蔡思凡最不喜欢人们提过去的事情,理都不理他,只管“嘚儿、嘚儿”地往前走。他马上改口说:蔡总,不认识了,我是你方叔啊,我这儿有你爸写的“条儿”……蔡思凡这才停下来,说:哟,五叔啊,我还当谁呢?我爸给你写条儿了?他说:是。你爸早几年写的。他的字,你总认得吧?不料,蔡思凡接过那张“白条儿”,看都没看,“呸”地朝上边吐了一口唾沫,随手往地上一扔,说:他写个“白条儿”,你就来找我?我不认!
  梁五方没办法了,就追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吓你,我看你脸上有煞气呀。蔡思凡说:是么?……蔡思凡最早是从“脚屋”里走出来的,什么人没见过?接着,她说:五叔,缺钱花了吧?他说:不不。我是看你有灾。应在一棵树上。我来给你说个破法……蔡思凡看了他一眼,说:五叔,我忙,就不陪你了。这五百块钱你拿着,下不为例。说完,从包里抽出五百块钱,放在他手里。坐上车,扬长而去。
  第二次,在市府大街122号,蔡总蔡思凡的办公室里,梁五方骗过了保安,又进来了。蔡思凡一见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五叔,又来了?他说:蔡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吓你……蔡思凡拦住话头,说:五叔,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叫保安,把你扔出去!他往地上一蹲,说:信,我信。那棵石榴长得很好,就是有邪气。蔡思凡望着他,摇了摇头,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他说:闺女,说实话,手头有点紧。借俩花花。到时候政府赔了钱,我一准还你。蔡思凡说:多少?他说:我不多借,万儿八千就行。蔡思凡说:你把我当银行了?他说:蔡总,这对你还不是九牛一毛?我会还你的。那费(封口费)你不都“费”了么?买个心静。蔡思凡说:那是谣言,你也信。他说:我知道是谣言。你说,一棵石榴,咋会有血气呢?是吧。谣言。回头我画道符,给老蔡上炷香,不让他缠你……
  在饭桌上,梁五方告诉我,正是这句话,把蔡思凡吓住了,给了他一千块钱。临出门时,他又勾回头说:我这道符,保你三个月平安。
  他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告诉我说,你别看她口气大,心里怵着呢。
  第三次,在省城的一个家具批发市场上,蔡总蔡思凡正张罗着给新开张的家具店剪彩呢,梁五方又来了。这次,没等他开口说话,蔡思凡便笑眯眯地迎上去,说:五叔,来了。走走,到我办公室去……说着,一把把他拉进了楼上的办公室。尔后关上门对他说:五叔,我这会儿忙,你稍等片刻,行么?他说:你忙。你忙。你这大门朝向不对呀,这叫凶煞聚会……蔡思凡说:你先喝点水,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关上门“嘚儿、嘚儿”地下楼去了。
  过了一刻钟,门开了,蔡思凡领着三个派出所的民警走进来。蔡思凡说:刘所长,就是他。于是,派出所的民警拿出手铐,厉声说:站起来!蔡五方一下就站起来了,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让人用手铐铐上,这才说:政府,我,我犯啥错了?派出所长说:你涉嫌敲诈,走,到派出所去。梁五方边走边说:香,乡里乡亲的,你咋这样呢?我手里有你爸的“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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