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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偷换的孩子(第04章 百天Quarantine(二))(8)



  在病房和簧先生说话时下起来的雪,等古义人走出医院正门时突然越下越大了。好容易拦了辆出租车回家,一路上,只见马路上雪白一片。第二天从清晨起,天空就灰蒙蒙的,雪一直下个不停。古义人和阿光怀着难以描述的不安,望着窗外的雪花,一同收听着FM广播里播出的作曲家簧透的死讯。

  从那以后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冬夜。到书房来叫古义人起床的千樫把吾良自杀的消息

  告诉了他。于是,古义人发现梦幻般的三角形的端点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二十多岁开始步入小说家生活的古义人,在写小说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关口,它不是朝向未来敞开的,而是从过去积淀而成的……如果把前半生对折的话,大约是当小说家以前和以后相重合的时期。

  二十五年来,作为小说家的古义人——除去没有有意识地思考过怎么写这个问题的最初几年外——一直是将写什么和怎么写看做互相缠绕的两条藤蔓,仿佛解开这藤蔓即是写作似的写到了今天。

  渐渐的,关于写作的意识过于肥大,开始妨碍新的写作了。陷入困境的古义人为了继续写下去,发明了消解苦恼的方法。怎么写实际上在开始写之前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就是说,在茫然找定了目标的阶段,便马上着手写作,否则就总也开始不了。

  在此基础上,一行一行地修改所写的东西,就确立了怎么写。把已经写好的东西这样加以确认时,再探究写什么的问题,就不会像是往漆黑的水面上撒网那样盲目了……就这样,古义人才又重新写作下去。

  簧先生请古义人写歌剧素材小说时,古义人下了决心。这回一定要弄清楚怎么写之后再动笔。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这一次有关写什么的问题已经确定了下来。古义人想要写关于十七岁时经历的事件。在十七岁以后的生活中,他不回忆起那件事的日子屈指可数。特别是古义人大学毕业后,和吾良的妹妹结婚前后,为了不想起那件事而思考别的事情,成了他思考的惟一动机。然而古义人迄今为止从未将那次体验写进小说过。

  这也是古义人有意识的选择。古义人在头脑里已做好一切准备,时时保持着从正面去写的意识。在结束作为小说家的人生之前,自己怎么能不写写那件事呢?这么一想,才发觉这说明自己正是为了写那件事而成为小说家的。

  吾良曾经说过,自己当导演就是为了将来把那件事作为主题,拍摄出长长的全景电影,这引起了古义人强烈的共鸣。

  此外,簧先生跟古义人说,要他写作为歌剧素材的故事时,古义人为终于等到了写那件事的机会而感到兴奋。不仅如此,古义人还给好久没见面的吾良打电话,告诉了他自己的决心。吾良虽然不是那种轻易谈起那件事的性格,但古义人相信当时吾良也一定在心里暗下决心要拍出有关那件事的电影。

  现在古义人又有了新的证明,即吾良寄来的为田龟录制的最初的三十盘录音带时,正是在簧先生刚刚去世之后。仿佛吾良一边等待着古义人为簧先生的歌剧而写的小说,同时自己开始筹拍电影,似乎现在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也许吾良的意思是,今后将不得不由自己取代簧先生冲在前面,督促古义人执笔写作。而现在吾良也去了那边。和田龟割断联系的柏林生活,使古义人感受到了深深的寂寥。

  古义人在柏林的最后一周,柏林自由大学的讲座已经全部结束,所以有空去前东柏林听康扎尔特的《宗教曲四部作》。

  交响乐以其最大的音量使细微的扭曲都得到了回响。壮丽而厚实的音乐厅吸纳了这些音响。合唱团的最强音证明了胜于管弦乐的人类声音之伟大,与整个宇宙匹敌的音乐构造真实地存在于这声音之中。就像神之子的玩具那样,时而显示了可爱的整齐划一……古义人任思绪驰骋着。

  尽管古义人想写出像刚才那些歌词般的文章来,可又觉得那是自己的能力所不及的。而且簧先生已经作古,这是无法弥补的,但是古义人梦想着,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去世之前,正视簧先生以及吾良都已不在了的现实,勇敢地正面向那件事挑战。那样的话,自己不就有可能写出人一生中只能获得一次的词语了吗?这固然是陶醉于威尔第①的音乐而出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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