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换的孩子(第02章 人,你这脆弱的东西)(2)
时间:2023-03-31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次
“我给前妻和她的家人添过不少麻烦,听说她现在东京,我就去了。那是个三星级的餐厅。我去得比较晚,先生都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我劈头就问,古义人君会不会自杀?副经理一脸的迷惑不解,先生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夫人赶紧打圆场。在我那个年龄,我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女人(吾良顿了顿,古义人感到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外国人。夫人说,我丈夫总爱瞎担心,原以为他担心的是个病态的人,现在看来是个很清醒的人。对此,副经理的论点是,女儿曾说那个人虽然是左翼,却很滑稽。六隅先生对她们的说法根本不予理睬,只是严肃地瞧着我。这些都是真的。” 吾良说到这儿沉默了,只有田龟还在转动。古义人也不想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即便是面对面的谈话,吾良也会以沉默来回避问题的。因为即使六隅夫人的评论不一定正确,可古义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古义人也没有再追问“你对自杀是怎么想的”,既然吾良已经自杀了,这么问也有侵犯田龟规则之嫌。 间隔了一会儿,田龟中的吾良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轻松地说道: “这个话题使你觉得很累吧,在你生活的世界,而且在你这个年龄,人们大多很累吧!那么今天晚上就说这些吧!” 人,你这脆弱的东西2 由制片人樽君公布的吾良的遗书有两种,一种是用打字机或更多功能的、古义人无法判断的其他机器打印出来的。此外,古义人还看到了另一种遗书,即这里的“在各个方面我都垮掉了”这么一句,古义人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时常回想起这句话。这句话作为吾良的自我批评,实在令人费解。 吾良从美少年时代开始,直到五十多岁,只是头发稀少了些,仍不失为一位美丈夫——他 深谙如何使自己具备适合各个年龄段的翩翩风度,在外人眼里丝毫看不出吾良已经垮掉了的任何迹象。 如果勉强说他显露过这种迹象的话,也只有一次。那还是古义人单身生活时闲工夫太多,才好容易想起来的。在一组时间较晚的,以提供文化性信息为主旨的电视节目中,当演员时的吾良担任了其中一个角色。去欧洲留学时间不长,但在巴黎社交圈中已有不少熟人的某作曲家也参加了这个节目。作曲家身着在巴黎订做的晚礼服,吾良则穿着自己设计的,让裁缝店缝制的长上衣——黑色绸缎上一层朦胧艳丽的胭脂色——给节目演播室增色不少。 两人对谈了一会儿,其间他们喝了香槟,这时又有一个也穿着晚礼服的小说家,拿着香槟酒杯加入了谈话。对于欧洲文化和风俗,特别是美食有着一家之言的小说家虽然非常健谈,但根据古义人对他的了解,他是个性格与表面完全不同,为没受到与自己的才能和见识相等的对待——其口头语是等身大的——而愤愤不平的乖戾的人。没过多久,谈话便陷入了僵局。 与作曲家及电影演员谈论欧洲,无法表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风度,使得小说家不满以至焦躁起来。著名的节目主持人面露难色。大概是为了补救吧,插入了欧洲特写等照片,中间有一段与历史学家及人类文化学家对话的场景。于是,作曲家、小说家和吾良又出现在屏幕上了。这时吾良好像有些喝醉了,脸色十分疲倦。谈及对于日本电影界缺乏理解的话题,他像女人似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上身摇摇晃晃,脑袋快仰到椅子背上了。古义人实在看不下去,关了电视。后来古义人才知道,那段时期吾良正为了和胜子离婚一事而苦恼…… 然而吾良显露出这种颓唐的状态是绝无仅有的。吾良受到了黑帮的袭击,九死一生,身上有好几处伤口,经过急救后被担架抬到病房的情景被摄像机拍了下来。即使这样,吾良也没有畏缩,并且还相当的乐观。 这是去了美国的古义人偶然——千樫在什么地方写过,丈夫不在,可以自由地去看望哥哥——在洛杉矶的电视新闻中,不是给日本人看的有线电视,而是从七点开始向全国播放的CBC中看到的。回国之后,他看到了以男色语言进行时事评论而走红的双胞胎演员之一者怀疑“那是故意做戏”的谈话报道。为了确认这个报道,他又特意看了在面向女性的电视节目中出现的这个男人,被此人内心渗出的荒凉凄惨的东西震慑住了。想到吾良一直在和这类残忍的斗士为伍的世界中工作,不禁为之心痛,这心痛变成了对刚才那句话的愤怒。且不说在这样的“行业”里,即使受到黑帮的袭击之后,直到审理过程中的吾良一直是昂首挺胸,毫无畏葸之态的。 |